半月前容王将昏迷的延龄亲自送来将军府,在那辇上阴阳怪气地说:“本王一直以为将军清心寡欲,为人正派,不曾想私底下也是花间客。”
伍逸那日还打算等寿宴过后再去寻延龄,却得知太妃娘娘的寿宴出了些差错,戏子们全送进了刑院,待下值寻去刑院大牢时,其中一位少年又告知他延龄被容王带走了,伍逸心里还在纳闷她怎会识得容王,正愁无由去容王府要人时却见延龄躺在一台辇车上被人送到了门口。
“容王何出此言?”
“将军难道不是在云香阁认识的这姑娘?”
“我昨日在廊间第一次见她。”伍逸微微讶异:“她是云香阁的姑娘么?”
虽说他从未踏足烟花之地,但云香阁的名还是有所耳闻的。
“这姑娘说进宫是为了见你,要将身子给你。”齐容与一脸戏谑:“将军真是好福气,能得云香阁头牌的青睐,本王甚是羡慕。她在本王那边宁死不从,要死要活的,本王不做强人所难之事,见着烦就敲晕给将军送来了。”
是不是敲晕,伍逸接下那纤弱的身驱后自了然,后官腔来往几句将人打发走了。
她的神魄留在了那无尽的长河中蓄养,致使无魄之魂无法自给自足,凡人要靠吃饭而活,而她要靠月华滋养,月华至阴,而容王的真元是修罗域九幽玄火山之心,熔岩至阳,她不晕才是怪事。
伍逸脸上那抹不知所谓的笑更深了些。
“我是知晓的。”
延龄愣了一瞬:“你派人查我?”
“是容王告知于我。”伍逸如实说,后又道:“若我说我属意姑娘你,你当如何?”伍逸那直勾勾的眼睛眨都不眨,口中这话说得不像是在消遣她。
纵使延龄‘久经沙场’也不免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无处安放的眼珠子胡乱窜了几圈后留在了她最不喜欢吃的那盘葱花煎蛋上。
“将军莫要再说笑,我这般出身,你若迎进门,轻则流言蜚语盖过天,重则天子降罪,届时将军该如何自处?”
“那我们就离开王宫,去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如何?”
他竟是这般不知轻重,为所欲为之人吗?延龄抬首重新审视眼前人。
“且不说你是不是拿我消遣,但看你身为一国将军,若真为了一时的儿女情长不顾肩上重担,弃君弃国,难保日后情谊淡去,你不会抛家弃子,这样的人,莫说嫁,连见我都是不想见的。“
她话说得含蓄,但也字字扎在重点上。
伍逸笑意不减:“那可怎么办才好,想那日你唤住我,问我的名,我便以为你亦是属意我的。”
原是她自己惹来的一身腥,延龄想到确是自己先逾距,不能怪别人会错意,便软了些语气,甚至带了些祈求:“我平日里喜看市井杂书,那日我见到将军,只是纯属好奇杂书上描述的将军的风貌,才会冒犯,并未有其他想法,我是真不想嫁你,你放我走吧。”接着语气又一转:“你若不放我走,我就把你那些婢女下人们都折磨死,将你这将军府搅得天怒人怨,鸡飞狗跳。”
喔——难怪琳琅刚才那般委屈。
伍逸挑了挑眉眼,又是一笑,问出一句云淡风轻的话:“你不想留下,是有想去的地方吗?”
延龄被这句难住了,总不能跟一个凡人说,自己活了七八十年,兴许不止七八十,且还不知会再活多少年,到时候身边人人老去,她却岁月不改,那可解释不来。再者这世间繁华撩眼,各式各样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的人生境遇,她都想掺上一脚,断不会在这宫墙内再过一次。
“我……”想不出便只能抛给他一记无奈的眼神:“将军何必强人所难。”
伍逸似释怀了,轻叹道:“既然姑娘无意于我,那可否看在我施以援手的情义上,也帮我一事,事后我赠予姑娘一些钱财作为姑娘上路的盘缠。”
他意指牢中照拂之事。
这倒是有得商量。
“将军请说。”
“你昏迷时口中说了一些呓语,似那胡番方言,可是会胡语么?”
延龄点头:“算是我的母语。”
“下月西夜使节来访,恐那胡人带来的译臣受人收买,趁机挑唆,王上命我在军中寻一名会胡语之人,一同接见使节,只是我久寻无果,此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为何要在军中寻?“
“前些年边境动荡,战事多,收拢了一些他国的俘虏和奴隶入军队做杂役,王上想着或许里边有通胡语之人。”
延龄轻松笑了:“敢情你此前的话都是戏弄我呢?”
伍逸频频摇头:“非也,句句发自肺腑。”
助人为乐,况且只是动动嘴的事,延龄自是欣然应了伍逸暂时留在府中,待完事后再走。钱财她虽不缺,但多多益善,话说那日醒来之时瞥见窗边放了颗硕大的夜光石,印着月,亮透得很,应该价值连城,若她讨要,不知伍逸会不会给。
延龄突然又有了个想法,不然等离了这,寻一座无归属之国的城,买下来自己做城主,养一些小兵看守,当一当那穷乡僻壤的王。
这想法顿时有些上头。
名唤琳琅的婢女自那日被延龄“欺负”后,伍逸将其换去了别院,另安排了人来伺候。延龄也没多想,和伍逸有了约定,自是不会再为难其他的下人。
这日日头温和,微风凉爽,延龄着一身荼白衣裙,悠闲地走在廊间。
虽是一身低调的颜色,可裙上的银丝纹绣和薄银嵌片还是稍显招摇。
衣服是伍逸让人送来的,装饰却是按照她的喜好用术法化来,她总是喜欢银光闪闪的东西,但别太刺眼,亦别太昏暗。
奈何看入别人眼里就成了:奢靡,爱财,势利。
园中五六个婢女凑成一堆,窃窃私语,见延龄越走越近,便各自散开了。
她约摸听了一些风声,想来也是自己造成的,世间从来不缺长舌之人,三人一台戏,五人能说出个长篇。
换来伺候她的婢女唤做雪青,十三四岁长得水灵,只是唯唯诺诺不讨喜。
延龄这几日待她不错,连用饭也是一并。
开始雪青惶恐,因来的时候听琳琅说这延龄姑娘是如何如何刁钻蛮横无理傲慢……雪青便以为唤她一起吃饭是变着法子要为难她。
实是想错了,这姑娘明明很好相处啊,没有架子性格也温和。
“下人们嘴里龌龊,姑娘别往心里去。”雪青站在延龄身侧安慰道。
延龄揽了揽长摆,闲闲坐在了栏上,看着园中那半塘的菡萏,扯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这府中占地不大,下人倒是多。”
雪青怕延龄误会,忙解释道:“这些下人多是将军征战时救下的无家可归之人。”
延龄不意外也不上心,只是就着刚的闲言碎语道:“要捣腾的地方少,自然人就闲,闲了话就多,我有的时候也挺爱凑这些热闹。”
“姑娘玲珑心思,善意待人,将军定是会喜欢姑娘的。”
却不想延龄听了这话后猛地转过头瞪着雪青:“莫要说这话,我住在府里不是为了做主母,对你家将军也没那个心思,更不想攀高枝。”
雪青惶恐退了几步,屈下身畏缩道:“姑娘莫气,奴再也不乱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