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终于落下帷幕，钟离把桃木剑扔到一边，只听见砰的一声，钟离重重地摔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与这群厉鬼周旋了小半个时辰，就算那只赤发鬼存心戏耍，只是站在一旁看戏，并未出手，可钟离还是在一众青面鬼的围攻之下筋疲力尽。不但没有气力挥动手上的桃木剑，甚至连符箓都消耗殆尽，全靠着一股狠劲硬撑。

刚才以为李如是陷入险境，他又强行起身，不想看着李如是为他们两人而死，可现在赤面鬼已死，钟离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心里戚然。

师弟惨死在昆仑镇，与他有着脱不了的关系。师弟想在这位刚入门的师妹面前炫耀，大言不惭地说，就算过了子时，他也能护得师妹周全。

如果当时，他能一巴掌叫醒师弟，让他不要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如果他能厉声喝醒师妹，让她不要耍大小姐脾气，师弟也就不会死了。

钟离长得并不算帅气，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有些不苟言笑，正因为如此，许多刚入门的师弟师妹都有些害怕他。

他伸出手捂住脸，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李如是拔出骨刺，看着眼前这只赤发鬼的眼神逐渐涣散，双手无力低垂，最后它庞大的身躯因为失去了控制而轰然倒地，溅起一片灰尘。

尽管知道死的是一只杀人无数的恶鬼，可李如是心里还是不怎么好受。他安慰自己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自己还在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只是他心里也不知道，习惯于漠视每一条生命，看着本来能动能跳的人、鬼、妖，在他面前逐渐枯萎，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都说神仙无情，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种场面见多了？

李如是看向钟离，却发现钟离背后那位师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在这种时候，在这样的地方，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女子还能露出这种表情。

明明周围是一地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李如是走上去，伸出手。

师妹以为这是想把自己拉起来，有些羞涩地探出手。

李如是伸手，一把将钟离拉了起来，说道。

“怎么样，还能自己回龙虎山吗？”

钟离脚下虚浮，脸色煞白，但听到李如是的话后还是立刻回答道：“当然可以。”

师妹看着两个大男人竟然没有拉自己起来的打算，她咬住下唇，用两只手撑着膝盖，吃力地想要站起来。

一只手伸向她，她心中暗喜，拉着对方的手站起来，却发现是那位一直板着脸的钟离师兄。女子掩饰地很好，弱弱地道了一句，谢谢师兄。

李如是看着满地的残骸，这里一只断手，那边一只残腿，早已分不清它们以前属于谁。他心里有些疑惑，侯道刚才说过，这些鬼被太阳一照就会灰飞烟灭，化为希夷，可这些人类的尸体该怎么办？总不会被太阳一照也没了吧？

钟离听着李如是的疑惑，惊讶于这位武人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联想到他惊人的实力，不禁咂舌，自己那位侯道师弟，一结交就是这种狠人。

他沉声道：“天亮以前，这些道友的尸体都会被处理干净，送往各派好生安葬，兄台放心。”

李如是点了点头，看来老伯还是有一点弄错了，修仙者并没有完全不管他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起码还是有一些修士愿意挺身而出的，甘愿赴死的，不然也不会有人专门处理他们的尸体了。

李如是又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是带着这位姑娘赶快离开，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毕竟这个时候昆仑镇上百鬼夜行，你又受了不轻的伤，强行离开可能有些危险。”

听到李如是终于提到了自己，女子顿时感觉自己心里的怨言消的一干二净。她满怀期待地看向钟离，希望后者能够让她留在镇上，说不定还能认识一下这位神勇的救命恩人。

钟离犹豫了一会，说道：“我得留下调息，等天亮后再回门派。钟家在昆仑镇东北方向上买了一栋庄院，我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晚。”

李如是注意到，钟离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只不过钟离身后那位女子似乎没有听清，以为两人都要留在镇上，还可以与李如是多接触一番。

钟离回头对女子说道：“师妹你先行回龙虎山，我明日就回去。”

女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一脸难以置信道：“师兄你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回山？”

她甚至连御剑之术都没学会，之所以来到昆仑镇，就是因为女子想要见识一下百鬼夜行。

直到这个时候，女子才突然想了起来，那位载自己来的师兄，已经为了保护她，被青面鬼撕成了碎片。

她茫然四顾，看着满地的尸体，竟然分不清哪些属于那位师兄。明明凑到一起她都认识，可一分开就认不出来了。

女子转过头，一只手握住喉咙，大声呕吐起来。

李如是看着有些于心不忍，再怎么说，钟离也不能让这个女子独自离开吧？要是她死在半路上，那你钟离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钟离面无表情，等着女子吐完。

女子转过身，嘴边还带着食物的残渣，抓住钟离的手，苦苦哀求道：“钟离师兄，不要让我一个人回去，我这次一定紧紧跟着你，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钟离摇了摇头，道：“我们来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女子绝望了，她一直觉得钟离不通人情，没想到现在竟然想看着她送死，她转头看向李如是，没有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脸。

李如是很是无奈，能怎么办呢？不会真的要把她送回龙虎山吧？

钟离的声音传到女子耳边，无情而坚决：“没有保护自己的实力，却想要往危险的地方钻，就只能落得这般下场。这次不死在鬼手里，早晚有一天也会死在人手上。”

女子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她似乎能看向那位只剩下头颅的师兄，用空洞的眼眶盯着自己，幽幽说道。

“我在下面等你。”

女子抱头痛哭，尖叫，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下一刻，女子消失不见，钟离悄声往她背后贴了一张符箓。

李如是有些无奈道：“既然你早就有送她离开的手段，为什么还要这样吓她？”

钟离有些木然道：“我能救她一次，救不了她两次。”

这应该就是侯道说的龙虎符吧？连小道士都只有一张的宝贝，钟离竟然能用在别人身上，这让李如是有些肃然起敬。

钟离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外面走去，李如是想了想，没有上前扶他。

李如是看见，钟离手上拿着一块白布，长约一米。他一边走，一边收集着人的碎片。

“你这是干什么？”李如是有些好奇道。

“把师弟带回去。”钟离回答的理所当然。

“你师弟都成这样了，你都能认得出来吗？”李如是疑惑道。

钟离扯着嘴角笑了起来，这还是李如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如同铁树开花。

“这个好色的小子，最是臭屁，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能把他认出来。”

李如是发现，不知不觉间，钟离也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