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是荆轲,也是庆,庆不再故意将声音沙哑,熟悉的声音中透露着虚弱。庆的声音与两年前的清亮透耳略有不同,庆的声音较之此前更加低沉,却依旧使我倍感亲切。还未待我回应,庆转身翻过石头走了,只留下我一人在原地。
我安静地缩躲在石头后面,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四处皆是铁器、青铜器碰撞的声音,偶尔还有沉闷,似是人的吃痛声。我渐渐冷静下来,忽而想到,庆在应对那两个刺客时,显然未用全力,尚且游刃有余,为何刚才他的手那般冰凉,像是受了重伤。还有真正的阿怜去了哪里?将渠为何也消失不见了?
此时深夜,雷雨已渐渐停歇,阵阵凉风吹过,有些微寒。我在石头后面等了许久,峡谷中也早已安静无声,让人有些惧怕。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石头后传过来,我捂住嘴巴,控制住因畏寒而有些战栗的身子。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在到石头侧面时消失了。我轻轻地转过身子,想去看看是不是庆,却发现石头侧面什么也没有。我回过身子,舒去一口气,陡然见一黑影在我面前,我被惊了一跳。我看不清黑影的模样,模糊中见他头上似是戴着斗笠。
原来是庆,我缓下神来。庆什么时候会吓人了。对!庆是不可能故意吓人的。我猛然想到,庆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就在我回过神,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黑影抽出一柄短剑刺向我。我侧身正要躲开,那黑影的速度却是无比快速。“噗”,我清晰的听到短剑刺进我右肩的声音,它穿过我的血肉,磨过我的骨头,发出刺耳而令人心悸的声音。
我感受着那份痛楚,想要逃,却发现短剑已透过我的躯体,钉进了石头中。
黑影见状松开握短剑的手,从背上拔出另外一柄长剑,对我劈砍下来。“嗖、叮~”,不知何物从哪个角落飞来,将黑影的长剑击飞。黑衣人立身逃走,远处响起一阵追逃声。
我咬咬牙,想要把短剑拔出来,左手却变得酥软无力,头也变得沉重万分。剑上有毒!我立即醒悟过来,回想起长夫子曾让我誊抄的《散行心法》,心中默念起来,长夫子曾说过,《散行心法》可驱除体内湿气毒邪,不知是否有用,现在也只能试一试了。
默念数十遍后,左手渐渐有了些力气。我挣扎着调整好姿势,以便更容易拔出短剑。我深吸一口气,左手握住短剑,咬着牙、强忍疼痛,用力一拔,将短剑拔了出来,鲜血也从右肩上喷涌而出,我眼前星光闪现,身子发软不受控制,一咕噜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天似乎已经亮了,我睁开眼睛,眼前朦胧一片,右肩隐隐地还有些疼,身子正有规律的晃动。定眼细看,才见自己正伏在一个宽厚的肩膀上,肩膀上高高束起的发髻,飘下几缕稍显凌乱地长发,细细地摩挲着我的脸,胸膛中传来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让我觉得无比安心,这个肩膀背着我,坚定地踏着步子,向前走去。我嗅着他身上传来的芳草香,有些温暖、有些着迷、有些沉醉。在那一瞬间,先前压抑在心中无处诉说的痛苦、悲伤和无奈喷涌而出。
“王兄”,带着呜咽,我险些哭出声,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打湿一片衣襟。
“小柒,你是被紫迷熏毒伤了神志吗?唉~,看来我梅花派三代弟子尽毁矣!”
“渐,你怎么会在这里。”想着刚才把渐错认成王兄、还将泪撒在渐身上,我一阵羞赧,强忍着止住抽泣,不想让渐取笑我。渐早在蓟都的瘟病治好不久就离开蓟都,四处游学去了。溥天之下,何其之大,如何会在此处遇到渐?
“我本在邯郸,听闻你要出嫁秦国,料想你们必定会从赵国经过。又想正巧我要去秦国见一故人,便一路打听寻你,好同路前行,到得此处,才找到你。”
渐的解释有诸多牵强之处,但他向来如此,喜好故弄玄虚,我也不作追问,任他胡乱解释。
渐背着我不多时就出了峡谷,峡谷外光亮明媚,让我眼睛一时难以适应。渐止住脚步,似乎也在适应这刺眼的光芒。
不见渐如何动作,在我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用自身佩剑割下袍襟,将我捆在他身上。我正要问他为何如此时,渐竖剑格挡挡住一柄横扫而来的长戟,尔后借力飘身而起,退出七步。我偏过头,见脸覆一完整青铜獠兽面具、手持长戟的黑衣人正冲过来。冲至近处一跃而起,劈砍下长戟,渐侧身避过,挥剑砍开长戟。长戟受力外弹,黑衣人借力打力,松开握长戟的左手,身子后折,翻过身左手反手再次握住长戟,整个身子左旋,长戟呼啸而至。渐闪避不及,只好再次竖剑格挡。“叮~”,梅霖剑发出刺耳的嗡鸣声,渐再次被击退,黑衣人得势挥舞长戟,大步奔来。渐退势未止,黑衣人的长戟奔刺而至,渐横剑挡在胸前。长戟一点,渐继而倒退,吐出一口鲜血,梅霖剑裂成碎片,掉落在地。渐扔掉剑柄,乘黑衣人得手的空当,将先前捏在左手上的碎剑掷向黑衣人,黑衣人反应不及,右手臂上被划开一道口子。黑衣人的攻势暂止,渐也得此机会,退回峡谷中,稍作喘息。
渐的喘气声在峡谷中回响。自我认识他以来,他一向是一副飘逸超群、潇洒不羁的模样,从未如此狼狈过。渐的武功虽比不过庆,但也深得长夫子真传,此次是黑衣人趁其不备,渐又为了照顾我才负了伤。我颇有歉意,想对他道歉,他却示意我抓紧他不要说话。
渐取下系在我背上的渔阳筑,插在地上,左手按弦,右手挽竹尺,静待黑衣人进来。
“素闻先生乃天下第一琴师,今日有幸听闻先生击筑,此生,足矣。”话毕,黑衣人扔开长戟,脱去袍衣,拔出背负的青铜方剑,朝峡谷内缓步走来。渐不理会黑衣人,拨弦三四,调试弦音。黑衣人阔步走来,越走越快,越走越疾,渐调整气息,深吸一口气,又舒出一口浊气,待得气息均匀时,指尖拨弦,竹尺击音,筑声大起。
渐击的曲是《纵剑萧萧》,是渐下山前谱给长夫子听的曲子,以示自己将恃剑下山、萧萧江湖。当初在蓟都时,渐曾见秋风呼啸,肃杀万物,因而在蓟都城墙之上奏响,与秋风对鸣。城墙戍卫的将士听罢,只觉腑内气血纵横,高亢激昂,纵使城前千军万马,何惧!
筑声奏响后,黑衣人来势不减,冲入峡谷之中,渐的筑声由缓陡转急促,其音似飞剑破空声。黑衣人青铜方剑直刺“飞剑”,“飞剑”应声断裂。渐左手激抖拨弦,右手竹尺猛击渔阳筑,空中顿时多了数柄“飞剑”,朝着黑衣人疾射而去。黑衣人停下身,朝空中四处点拨,“飞剑”四散,鼓起罡风,黑衣人舞剑轮圆,护住周身。渐左手拨弦更急,竹尺已在渔阳筑上击出颤音,我在渐的背上也抖动起来。峡谷里昏暗的光线中,凭空出现无数柄“飞剑”,“飞剑”如雨点般落下,将峡谷中湿润的地面刺出密密麻麻的细洞,河水也激荡出水花。黑衣人握住青铜方剑,剑气外溢、剑芒吞吐三尺,站在原地挥舞成圆,护住自身。一阵“剑雨”淋过,黑衣人毫发未损。
渐见状将竹尺递给我,左手五指并用,将筑弦拉紧,右手锤击筑管,筑音轰然喧响,似若雷鸣。空中一股凝若实质的气渐渐化形为一柄巨剑,渐将筑弦拉得更紧,随之一松手,弦击筑身,七音贯耳,巨剑化形,飞射而去。黑衣人右手执剑,大吼一声,剑芒刹时吐出七尺,两柄剑空中对刺。
剑芒崩碎,巨剑消散,峡谷中掀起一股猛烈的罡风,风声大作,水花四溅,渐再一次吐出一口鲜血,吐在渔阳筑上。黑衣人被罡风掀翻,身上许多割痕,却未受重伤。
“先生此曲,妙矣!”
渐把我从背上放下,从我手中取走竹尺,拔出渔阳筑,盘膝坐地,将渔阳筑放在腿上,左手执尺,右手扶弦。
“那你再听我一曲”
“哈哈哈,有幸、有幸”
黑衣人再一次执剑猛冲而来,听闻筑声时戛然停住身形,尔后我便不知如何了。渐的击筑声响起时,我眼前仿佛出现长白山上时的画面。我好似又回到了梅居中,长夫子正坐在断崖处的巨石上,手中拿着梅花浆酒痛饮;渐脸色微红,醉熏倒在地上,口中吟吟有词,似是在歌唱;庆端坐在长夫子跟前,闭着眼睛,细细地品着梅花浆;阳满脸笑意、醉意,去抓飞在空中的梅花。远处夕阳落地,灿金色的光淋在我们身上、淋在断崖上、淋在云飞瀑上、淋在漫天飞舞的每一片梅花花瓣上。
黄昏烟霞交映,云飞花、云飞雾、云飞花瀑。
等我醒过来时才发现黑衣人已然身亡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