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诗经·国风》

“夫人，寡人作为一国之尊，却被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了数声混蛋，失了颜面，寡人可不做计较，但夫人总该付出些代价。这孩儿作为嬴氏后长，其名氏如何，自当由寡人定夺，玄翊乃是我嬴氏一族的圣鸟，圣鸟长生，嬴氏长盛。孩儿取名玄翊，小名长生。此名有何不可？”

“不要，我就要扶苏，公子扶苏，风雅潇儒。王上不期望自己的孩儿俊雅昳丽，风流迷人吗？”

“夫人，吾儿将来可是万万人之王，天下威仪，那家姑娘会不倾心呢，况且夫人如此容貌，孩儿将来自会形貌昳丽，何需在名字上作这计较。”

“不行，除了扶苏，其他什么名字我都不要。”

“姬梅柒，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的王姬之气呢？怎么像个稚气姑娘。”

“我生的孩儿都已经跟你姓了，你连名都不给我取，不行，就要扶苏。”

“夫人，我们打个折中吧，孩子大名玄翊，小名扶苏好不好。”

“不好，大名扶苏。小名玄翊。”

“姬梅柒，你不要恃宠而骄，玄翊之名怎能取作小名，太失我嬴氏宗望。”

“恃宠而骄？你哪里宠我了，把我关在长生殿算是宠我吗？我为你嬴氏生后，你到最后才来看我，这是宠我吗？那天我都快疼死了，你还像个鬼一样来吓我，把我吓昏了，你这叫宠我吗？”

“寡人在忙朝政大事，耽搁了些时辰。”

“那好啊，小柒也体谅王上，那孩儿大名扶苏、小名长生。王上，你看我也退步了。”

“你，哼~”嬴政拂袖而去。

这场争论是在我生产下扶苏的七天之后发生的，在扶苏诞下前，我心中便有了孩儿的名字。嬴政对于孩儿的名字，或许心中也早有想法，因而才有了这场争论。但在争论一个时辰之后，嬴政还是妥协了，我的孩儿姓嬴名扶苏，小名长生，在长生殿里，我便叫他姬长生。嬴政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他都没再说什么。

或许也因为此事，自我生产以来，嬴政不仅没有将我放出长生殿，反而更加管控我的出入。若非侍医说我初为人母，需带孩儿四处游走，如此对我和孩儿皆有好处。我便不知何时才能出这长生殿，嬴政也因此事，处处忍让我。

我一直想知道那夜我生产，嬴政为何出现的那般晚，最后来长生殿时怎是浑身浴血。我曾问嬴政，他不愿回答，只说忙于朝政之事，身为后宫之人的我，不该过问朝政。我想阿怜在咸阳宫待了如此之久，应该会听闻风声，便问阿怜是否知晓，阿怜缄口不言，说是王上禁令，任何人都不可提起当夜之事。我虽好奇，细思之后，便觉得无所谓了，毕竟自嫁入秦国以来，自己对于嬴政之事都是不闻不问，只在这长生殿中安然自乐，又何必为此事扰了清净。然而，此后不久，一名朝官的闯入，打破了这份清净。

那名朝官名叫李斯，他闯进长生殿时，我正与阿怜带着襁褓中的扶苏在阿房宫中闲逛。等我们回殿时，一进殿便见到被打得昏死的李斯。戍卫禀报称，此人直闯长生殿，吵着要见我，驱赶不走，想要硬闯，就被打成这样了。我见李斯那副惨相，心有不忍。便让随身的侍医给他诊治，侍医施药止血，半个时辰后，他才醒了过来。

“罪臣李斯，叩拜柒夫人。李斯惊扰夫人，罪已至死，心无侥幸，只死前有一书相留，乃李斯临终托望，恳求夫人转予王上。”

“你是何人？”

“罪臣李斯，荀儒之徒，此前为吕先生门客，从命于王上，官封客卿。”

“客卿乃王上随臣，先生为何不亲自交予王上，王上有规矩，后宫之人不得干涉朝政。你闯我长生殿，遭此毒打，又是何苦呢？”

“罪臣不敢连累夫人，只是，只是，王上驱逐六国臣客，臣乃楚国之人，先前又在吕先生门下受得赏识，得以从命于王上。王上根除后宫毒患，罪责牵怪于吕先生。乃至受佞臣蛊惑，听闻谗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因而罪臣如何也不得见王上。迫不得已，冒死求见夫人，只求夫人将此书转予王上，若王上见书怪罪夫人，李斯，必以死告罪夫人。”

驱逐六国臣客、根除后宫毒患、吕先生，李斯一番话使得我陷入蒙昏，我不得其意，却知这绝非是一般事宜，而我毫不知情，这让我有些生气。

“你这人好生奇怪，王上身边众人环绕，你不去寻王上身边亲近之人帮忙，为何要来长生殿找我帮你。想必先生也知晓，我被王上禁足长生殿，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得以外出，若王上不来长生殿，我便不知何时得见王上。况且，六国那么多臣客在秦，若人人皆像你这般闯我长生殿寻我，我该如何应对。”

“夫人言过了，王上宠爱夫人，群臣皆知，且夫人为王上诞下后嗣，王上怎会冷落夫人。李斯今日硬闯长生殿，王上定会知晓，此后若再有他人硬闯长生殿，夫人也不会受至惊扰了。”

我心中冷哼一声，这李斯心计好生厉害，他闯我长生殿只是佯装，面见嬴政才是真正的目的。

“如此说来，先生是在利用我了？”

“罪臣不敢，罪臣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王上驱逐六国臣客，多有能士，此举大害秦国，若此间能人为他国所用，实为养虎为患。还请夫人为我大秦，细细酌想。”

“先生此言诧异了，若王上真要驱逐六国臣客，先生便不该找我，我本就是异国之人，如此岂不正是冒犯王上。”

“罪臣不敢，罪臣绝无害夫人之心，罪臣为我大秦只一胆忠心。”李斯从怀中拿出一竹谏书，“此书是罪臣忠心之鉴，罪臣恳求夫人转予王上，罪臣李斯，已无他言，唯有以死示忠。”

李斯说完便要拿头撞柱，我示意侍医将其拉住。心中喟叹，自古君臣难相安。这李斯心术计谋如此了得，言语之辨更胜于常人，我虽处处相诋，他依旧能对答如流。他知我既救他昏死，便料定我心性较善，故而以死胁迫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若嬴政身边尽是此类臣子，那他岂不整日都在与他们智谋相斗。唉~，我忽然有些可怜嬴政了，也许自己应该对他好一些的。转念一想，嬴政也非善类，他派人刺杀成蟜，一番心力，好生算计。

“先生为王上的忠心，不该在我这长生殿示见，留着去给王上看吧。”

阿怜听懂了我的话，接过李斯的谏书，然后把李斯送了出去。李斯也听懂了我的意思，也不再纠缠，随阿怜就走。

阿怜才将李斯送出阿房宫回来，嬴政便带着一队翎甲侍卫就来了。

“闯殿之人何在？”嬴政一脸愠怒，质问阿怜。

“听闻王上正驱赶六国之士，小柒乃是燕国之人，王上为何还将我留在这长生殿？”

“此话可是闯殿之人所言？”

“王上事事都想瞒着我，只是这咸阳宫大，人言蜚语，怎能不招人耳呢。”

“夫人为何出口全是讥讽之辞，寡人可又在何处招惹夫人了？”

“王上怎会招惹我呢，王上宠爱我，群臣皆知，唯我不知。小柒听闻王上驱赶六国之士，正高兴呢，心中念想王上如此偏爱小柒，那第一个驱赶之人定是我了。如此小柒终于可以离开长生殿，不必再被王上软禁在这长生殿中了。”

嬴政铁青着脸，“闯殿之人是谁？阿怜！”

“王上不必恫吓阿怜，闯殿之人在长生殿前一表忠心，小柒听后感念至深，不忍再听，就遣他离开，此时应是出了咸阳，踏上归楚的路途了。王上莫非要派人杀了他”

“哼~，那闯殿之人是李斯罢，卖弄聪明！”

我见嬴政已经猜到是谁，也就不再忤逆他。

“阿怜，把李斯的谏书给王上吧。”

阿怜把谏书递给嬴政，嬴政拿到后，打开看了一会，脸上阴晴不定。

“王上，你将我软禁在长生殿，小柒不过言语，但求王上留一片清净地，让扶苏好好长大。小柒还恳求王上，将诸事告诉小柒。今日王上也见得这番情景了，王上若还事事瞒着我，那我这长生殿以后可有得热闹了。”

嬴政脸色终于定下来，不再变化。“阿怜，你将诸事告诉夫人罢。对了，寡人已经加冠，那夫人也可册封王后了。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算了罢，小柒没有那般心术计谋，在这长生殿当一夫人即可，只求王上等扶苏长大，封其公爵之位吧。”

“哈哈哈，好，夫人既然如此之想，那这王后之位就先空着，夫人不必担心，等扶苏长大，自是我大秦的长公子。”

嬴政说完，转身离去。手中拿着李斯的谏书，口中似有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