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七章 第四日(中)(1 / 1)天见一相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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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杏花巷中段,天空中的黑色浓烟已变为青烟,火势已经得到控制。

随着浓烟漂浮至半空中的灰烬,如同黑灰色的雪花飞扬又飘落,波及到杏花巷不少人家。

暖儿和白梨花踏入杏花巷走了一小段,便抬头看见了中段往后青烟卷卷。

“这是怎么啦,是哪家走水了吗?”

“可能吧,咦……梨花你看,在你家门前站着的……好像是我家驸马爷和你家小姐,坏了坏了……好像是你家走水啦!”

“我……我家?”白梨花愕然停下脚,下一瞬便迈开步子向前跑:“小姐……小姐……”

她一面跑着一面喊着,神情和脚步皆分外着急,珠玑平时日常生活中几乎不到后厨,自也接触不到柴火等燃物,现在自己家发生这样的事,白梨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定然是自己闯下的祸,再一想今天早上出门之前也确实到过后厨生过火,她更加肯定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引起火灾,她这时候已经记不起自己当时的大意举动,此时一心一意记挂着自家小姐有没有事,心中突然升起的后悔自责害怕及担心等复杂情绪冲击着她的身心,她大喊着的嗓音竟带着些许哭腔。

“小姐……”

她快步跑到近处:“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梨花……”珠玑向前迎出两步,摇头轻笑道:“梨花我没事,不用担心。”

看着自家宅门和宅院内的惨淡景象,白梨花心中更加内疚:“小姐,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粗心大意了……”

其实珠玑前一刻便已想到这多半是白梨花粗心大意造成的火灾,但她并未生气更未责骂白梨花,反过来安慰白梨花不要自责。白梨花眼中含着泪花,当看见珠玑真的毫发无损,她一颗心才真正放下一半,或许在她眼中珠玑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都是可以弥补的小事件。陈闲作为一个外人与旁观者,自是无权指责白梨花的过错,倒是看她主仆二人情深义重,可见一路上经历过不少考验与磨难,这大抵已是真正的生死相依,两女一人低泣愧疚,一人柔声宽慰,倒是蛮有趣的一幕场景。

“方才多亏了身旁的陈大驸马及时赶过来……”

此时说起陈闲,珠玑瞥了眼身旁,抿唇揉揉手腕:“若不然……若不然后果恐怕难以想象。”

白梨花大抵能脑补出前一刻的画面,走来陈闲身前郑重地福一礼说道:“梨花多谢陈大驸马挺身相助。”

陈闲微笑着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真正该谢的是这些帮忙灭火的邻居。”

“驸马爷……驸马爷……”

暖儿跑得比较慢,这时候才匆匆赶过来:“驸马爷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陈闲淡笑看着暖儿,随后皱皱眉,却是发现暖儿腰畔好像少了件什么物饰,脑海顿时回想起琴会当日回来的路上,在街上听人说苏州境内约莫从两个多月前开始,至今日已经发生过好多桩荷包失窃案,再一想暖儿前段时日好像也曾遭遇过一次,他想到这些,便抬手指了指暖儿腰畔,随口问道:“暖儿,我记得你今天早上出门不是挂着荷包的吗?你腰畔荷包呢?”

暖儿低头一看,顿时茫然抬头:“对呀,我荷包呢?刚买东西的时候我还付过银子的!”

她转头看向一旁白梨花腰畔:“梨花,你的荷包也不见了吗?”

“我的荷包?”

白梨花被暖儿这么突然一问,还以为自己的荷包又又又又不见了,随即记起来好像没挂在腰间,便赶紧从上衣缝间掏出她自己的荷包,然后又塞回去说道:“没没……我自从上次丢了第七次以后,便没再把荷包挂腰上了,那七次我是丝毫没有察觉,今早我们一直在一起,你荷包什么时候被偷的,我也没任何感觉。可想而知,这该死的小贼顺手牵羊的功夫非常厉害,肯定不是什么普通角色,并且与上一次明目张胆的动手抢你荷包的那人绝不是同一路人,你今早遇上的,想必正是从我这儿顺走七次荷包的人,暖儿,你记得今后也别把荷包挂腰上了。”

“嗯,真是太气人了……”

暖儿气急败坏说道:“我以后把荷包捏手心里,哼……我看这人还敢不敢出手偷荷包!”

她于此事可谓是耿耿于怀,到底是心疼那几颗碎银子,陈闲背着手好笑地摇摇头:“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粗心大意。”

说到粗心大意,无论指的是后厨失火,抑或指的是荷包被偷这些小事,白梨花闻言联想到自己不免感到非常尴尬。此次失火原因完全在于她,当初荷包连丢了七次的人也是她,而看到她正为此低下头尴尬与自责的珠玑,却是温柔地低声安慰。无论是今日的火灾,抑或是前段时日的荷包连续被偷,珠玑都未曾怪罪白梨花,她二人虽是主仆关系,却其实也亲如姐妹。

……

……

从后厨失火到得此时此刻,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火势已被彻底浇灭,所幸真正受到损失的就珠玑主仆这一家而已,一座环境雅致的小宅院,几乎毁去了近半,厅堂正房和两间厢房也均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尤其前面的小庭院处处覆着灰烬和白尘,更有着不少人踩出来的或留下的泥迹水洼等,庭院小池塘所剩不多的池水已然变成了污水,整座小宅院脏乱不堪,门内门外一片狼藉与惨淡,连个干净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宅院附近的人家倒只是受到了些影响,大抵在可容忍范围之内。

然而这座小宅院是通过牙行租来的,宅院主人可无法容忍,很快闻风而来,后来收了银子签了宅契,兴高采烈地走了。

若非发生这样的事,珠玑绝无可能以超过平时两倍的价格买下这座宅院,并非舍不得这笔银子,她从西境而来若没寻到人之前,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个目的地在哪儿,可能随时离开苏州,然事已至此,买宅院这等小事已不值得她主仆二人多想。此时主仆二人在杏花巷中段一家一家登门致歉与道谢,众家众人大多是表示原谅,可能因为这个人是名满苏州的珠玑。

她二人道完歉,家里刚发生过火灾没地方落脚,便应着前一时之邀,二人移步到了陈家老宅。

自家宅院的善后问题自也不能放手不管,这种事自然用不着珠玑亲力亲为,何况她哪会处理这种事,白梨花的生活经验虽比她丰富许多,可也不太清楚具体事宜,两女在这件事上可谓是一抹黑,在苏州也没半个熟人。后来蔡力劲得知这种情况,便主动提出帮着她们善后,于是带着白梨花出了门,跑东跑西,买石料买木材,请匠人找长工等……着手清理与重建后厨。

……

……

珠玑和白梨花上午来到陈家老宅,待白梨花出门以后,珠玑一个人在陈家老宅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现在这个时间又不用去小夜半楼献艺,她平时白天在家不是练琴便是钻研琴谱与琴技,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古琴和琴谱都不在身边的时候,但其实即使把古琴和琴谱带过来,可这毕竟不是在自己家,总不好在别人家也像在自己家时那样什么也不关心只一心沉迷于钻研琴谱琴技。她生活中少了琴乐便感觉好似人生失去了方向,现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倒是知道陈闲在偏厅用饭,暖儿也留在偏厅,她没有吃午饭的习惯,前一刻婉拒了没去偏厅。

在还没来陈家老宅之前,甚至说哪怕是在今日早晨,她都还犹犹豫豫地想主动上门拜访与请教离骚,可当真的过来了,或许是太过于突然没任何心理准备,也到底没想过第一次踏入这座府宅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一时之间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晌午明媚的阳光照射着幽深而古雅的陈家老宅,庭院内草木巨深,楼阁旁青翠的芭蕉树叶随着清风而摇摆。

珠玑无事可做,也没地方可去,沿着庭院小径随意地走着看着,她脚步缓慢,无意识地揉着右手手腕想着些心事,陈家老宅曲径通幽十步一景,她走着走着倒也很快乐在其中,当走到园湖位置时,远远的听见了动人的琴声,她的兴致霎时被勾起来,垂下手转眸遥望过去,琴声的传出地点就在视野之内的园湖水榭,而坐在水榭内抚琴的是个她未曾见过的陌生女子。

但她早听白梨花说过,陈府前几日有自京都天阳公主府而来的一男一女。暖儿当时给白梨花说的时候自不可能直呼其名,而是以蔡统领和霍大家称呼的,至于因何而来,暖儿当时说的是教人武功和琴棋书画等。珠玑从白梨花口中得知的也是这些话,她已经见过蔡力劲,眼前水榭内的女子身份自不难猜。

霍艳侯也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便先一步来到园湖水榭等着陈闲吃完饭过来,她依旧是背水而坐,低着头专心抚琴,美妙的琴声四处飘散,并未注意到被琴声吸引而来的珠玑。珠玑也担心自己的脚步过重从而打搅了水榭中人的雅兴,她步子迈得极小极轻。在与水榭相距不到二十步时,霍艳侯似有察觉抬头去看,便见珠玑站在水榭外,她十指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二人无声地对视,似都为着对方的绝美容颜,眼眸中这一瞬均有着惊艳之色。

随后霍艳侯含笑问道:“想来姑娘便是失火的那户人家?”

“嗯……”

珠玑反应过来稍稍犹豫过后快步走进水榭,走来琴案前微福一礼道:“正是失火人家珠玑,见过霍大家了。”

“哦……?”霍艳侯倒有些意外对方竟然知道自己,但想到对方能够来到此间,那么会从旁人之口得知自己也便不足以为奇了,她站起身还一礼,随后又次跪坐下来,浅笑说道:“姑娘进门是客,我自京都而来也是客,你我二人皆是客,便不用太多礼数了,姑娘若无去处,不妨请坐,我也随意了。”

她说完便再次低头抚琴,珠玑也极想留下来听听曲子,便福一礼在蒲团上面对面跪坐下来了。

霍艳侯也很乐意有人相陪,她从珠玑的表情上已经看出这女子似乎极懂曲乐之事,霍艳侯便有心想试一试对方的深浅。这时候忽然改变曲子,弹奏的是一首流传并不广,却也称得上当世名曲之一的好曲子,而且这首曲子如今只出现在宫廷宴席等贵大场合。这首曲子来源于西境诸小国之一某个已经亡国的小国,五年前才传至本朝兴国,被大乐司和教坊收录着,有幸听过这首曲子的人极少,若是听过且能立即辨认出这首曲子的人,那要么是钻研极广的大琴师,要么是出生于天潢贵胄之家。

“这首曲子……”

很意外的在霍艳侯尚未弹奏完,珠玑便已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这可是西境诸小国之一雅国的振国之音……正雅?”

霍艳侯有些惊讶,但手指并未停下,待弹完这首曲子,她抬眸笑道:“的确是正雅没错,看来姑娘非一般人。”

“霍大家谬赞了,后学之辈珠玑愧不敢当……”珠玑挽发而笑,笑容显得有些羞涩,她已经听出来这位霍大家琴技非凡,必定是一代琴道高人,她心情难免有些激动:“这首曲子霍大家您能如此得心应手,可见霍大家是当世少有的高人,珠玑只是听得多见得多,知道的便也多了,况且……我正巧是西境人,幼年时候便曾听过这首曲子,其实……这首曲子另有下篇一首,曲名变雅,可与之相映生辉,更加振奋人心。”

“是吗?”

霍艳侯展眉笑道:“正雅……正雅……振国之音,顾名思义,取其之正,施雅于国,举国上正下雅,上雅下正,国之幸,民之幸,天下之幸。姑娘口中的变雅,我倒初次听闻,未知姑娘可否弹奏此曲?”

“我……”

珠玑略微想想,也便不再犹豫,起身福一礼道:“既如此,那珠玑……便在霍大家面前献丑了。”

水榭外的湖面绿波荡漾,时有一缕缕湖风吹拂而来,待二人互换座位,珠玑跪坐在琴案前,短暂地酝酿与沉默小半会儿,而后纤纤素指抚动琴弦开始弹奏起变雅,刚开始可能由于此时是在别人家里,并未经过此间主人陈闲这位驸马的同意,而自己却这么随便地在人家客人面前弹琴,因此她心境或多或少有些放不开,在弹奏曲子的叙段时,稍有些失了水准,待弹奏起下一段时心境才逐渐放开,也才逐渐适应与沉醉其中。

霍艳侯端正地跪坐在对面蒲团上,喝着茶认真地听着,唇边隐隐含着笑,时不时点点头,越往下听越是赞赏珠玑的琴技,当然这仅仅是以看待后起之秀的眼光,若说自愧不如倒还不至于。霍艳侯本身的琴技早已得到过天下人的认可,当年能与她一争锋芒的也就七弦先生和师擎这两位琴道中的奇人,如今这二人在当世依然数一数二,而霍艳侯却已隐退多年。

当珠玑弹奏完毕,霍艳侯笑着赞叹道:“姑娘不仅琴技了得,确实见多识广,后起之秀中,姑娘当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珠玑有些受宠若惊,抿抿唇笑道:“霍大家委实言过了,珠玑可不敢当,但若真要说出个第一人,珠玑以为……”

她话音稍顿,想想说道:“这第一人……想来,陈大驸马才是……当之无愧的吧。”

霍艳侯神色讶异:“谁?”

此时的杏花巷,叶轻歌环抱着一张古琴坐在马车内,马车转眼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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