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杏花巷炊烟袅袅,时不时有着马车和轿子出巷而去,巷子内每一景每一物都充满着新一日的朝气与活力。陈家府门和位于中段往后的第十来家门户也在这个时候同时开了门,珠玑和白梨花近月以来都非常关注外面的那些种种不实谣言,更想看看陈闲在院首之争上的表现,主仆二人自不会错过这样的盛会,前两日便已说好今日将一同前往湖光书院全程观看参与助威,昨日下午还曾简单聊到过院首之争这些事,此时珠玑和白梨花笑谈着走出家门,向着陈府这个方向缓步走来。
两女先一步走来陈府门外等待片刻,陈闲微笑着走出门:“早啊……”
“嗯……”
珠玑笑脸清纯也急忙福一礼:“早……”
白梨花在她身旁点头问好,等到暖儿和清奴后脚走出来,一行五人向着湖光书院而去。
如今三伏酷暑将至,即便是清晨时分,初升的阳光已尤为炙热,几人衣装都比较单薄。珠玑的穿装也在这几日变得清爽起来了,她衣裙多以白色和粉色为主,一袭洁白无瑕的曳地长裙,将一张脸衬托得更加白嫩与清丽,她红唇弯出三分浅笑,一路说着话一路走出杏花巷,从她神情上看不到半点夏日的炎热之感。
湖光书院这座小山,坐落在苏州城北位置,书院山门牌楼之前人头攒动,人群密密麻麻的有如蚂蚁似的踏上书院山阶,井然有序地进入湖光书院。今日不需要出示邀请帖,在院首之争这段时日,湖光书院的大门会向所有人敞开,无论这人是来围观还是来游玩的,都不会被人赶出书院,若有趁机浑水摸鱼或者故意捣乱的宵小之人,自有官府的人过来镇压与捉拿。
院首之争的场地,设在湖光书院的志海书楼前,书楼前一字排开着三十把红木圈椅,每一把椅子都有应坐之人,这时候受邀而来的人尚未到齐,三十把椅子都还空着。陈闲今日是以湖光书院的学子身份到场,三十把椅子并无他的坐席,他的位置是在湖光书院众多学子这一边。叶子由远远的看见他走来,忙不迭地跑过来相迎,随后却热情地与珠玑搭讪。
院首之争俨然是江南一带规模最大的文人盛会,今年恰逢科考将至,三大书院以外的其它书院也有不少学子前来观摩。
而本次受到邀请的各个州县的大小学官、各级督学官吏、当地名士鸿儒、部分地方知府知州县令等人,这时候也已接二连三的来到志海书楼前。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将会担任本次的评委,剩余一部分则是见证与协助,椅子总共三十把,自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坐,如叶观之等三大书院的山长,为了公平起见他们不参与评判,也不会坐在椅子上。有资格坐在椅子上的都不是普通人,苏州知府和杭州知府占据其中两把,云老伯爷也有一席之地,二皇子楚乾律虽是因为其它事才来苏州,但既然人在苏州,以他的皇子身份,苏州知府哪敢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今日自也被邀请而来,且是三十位评委中的其中一位。
楚梦莲也跟着自己二哥来了,苏州知府自也不敢不给这位公主椅子,她自己也想坐一把椅子,过过当评委的瘾。
然而楚乾律却如此说道:“有能力做出评判的,皆有真才实学,你有什么?乖乖坐小椅子上。”
楚梦莲向来敬畏这个二哥,她也当然清楚自己是异想天开,这番话没什么好反驳的,转过脸吐吐舌头。
楚乾律转过话题,温和笑道:“小十二,看那边,你可知那人是谁?”
“那人是……”
楚梦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小脸微微变色:“噫……我知道我知道,那等闲人是天阳姐姐的驸马陈闲陈照生。”
“什么等闲人?”楚乾律故作不悦:“没大没小!走,随二哥过去。”
“噢——”楚梦莲病恹恹的垂着脑袋跟在身后。
志海书楼前,有不少人正走来走去热情互动,陈闲已经看见楚乾律向自己走过来,他也立即微笑着走向楚乾律。
“殿下……”
“六公主……”
“照生总是这般见外,也罢……”楚乾律摆手笑笑,看向身旁楚梦莲:“小十二,你苦着张脸做什么?还不快叫人。”
“陈……陈大驸马……”
“不对……”楚乾律语气严厉:“按民间称呼。”
“大……”楚梦莲欲哭无泪:“……大姐夫好。”
陈闲微笑拱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然而在楚梦莲眼中,她觉得这等闲人一定很得意很得意,她心中便不太开心,但也没办法,谁叫自己出生太晚。
“听说照生你将代表湖光书院参加本次的院首之争,本王以为也该当如此……”
楚乾律是个非常健谈也貌似是个非常和蔼的人,这时候笑容满面的与陈闲说起院首之争一事,陈闲也是满脸微笑,二人面对面站在书楼之前有说有笑。身周能认出楚乾律的人不在少数,就算不认得楚乾律,他身旁几个带剑侍从也已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保持距离,便没人这么不识趣的过来打搅。楚梦莲倒很希望有个人过来搅合这二人的谈话,因为她现在很想走,可二哥在这儿,便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身旁,闷闷不乐的当陪衬,两只眼睛倒也在四处寻找有没什么好玩的事物。
……
……
现在时辰尚早,叶观之和叶华庭刚接待完各自的至交好友,这时候才刚来到书楼前,叶观之又立马走来三十把椅子这边,与云老伯爷等一群熟人笑谈起来。叶华庭则是走来他们湖光书院这一边,有关本次院首之争的一些话,早在前些日便已悉数告诫过这一众学子,但叶华庭肯定要坐镇此处,某些临时的安排与决定都需要他指导与做主。
三大书院的院首之争也是读书人的名声之争,尤其对于这些书院学子们来说,甚至能影响到他们一生的成就与心志。
书院山门前,仍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的到来,现在大部分人是慕名而至,自也不乏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与心愿的人,如从杭州青楼勾栏等地结伴而来的一群风尘女子,这群人除了前来支持杭州的寒山书院,再就是想亲自听闻院首之争上会出现的诗词或琴曲等,也想及时获知新才子诞生的消息。她们这群人进入书院,无形之中分成了两批,一批是以杭州三大花魁之一的冷幽幽为首,第二批是以同样是杭州三大花魁之一的花牡丹为首,传言杭州三大花魁都在苏州,但第三位无人目睹其踪影。
羽音和水怜色也早已来到湖光书院,都站在靠近湖光书院这一边。
她二人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是来看陈闲的,或者准确来说她们希望看到的是陈闲能够告诉大家,近日谣言皆不属实。
她们坚信陈闲绝非沽名钓誉之人,为着这段时间的种种谣言,她二人早已满腔义愤。
阮红瘦大抵是循着人群而来的,身影已经在书楼前,口上啧啧称奇:“厉害了厉害了,居然这么多人。”
“咦,那小白脸竟也在场……”
她一眼便望见了远处的陈闲,但并未继续关注,背着手在书楼前人群之间游荡,只要武生面具人不出现在她眼前,她心情大抵是不错的。她对院首之争与诗词这些自然毫无兴趣,纯粹是因为这里人多,过来看新鲜凑热闹的。
……
……
这时候该来的人均已到场,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并没人在意这些人的去留。楚乾律已经回到他该坐的座位上,志海书楼前三十把评委椅子,现在已经坐下了二十八个人,缺少的这两人,其中一人是刚站起身的苏州知府朱有贵,他正准备讲些开场话,忽然发现有位同僚竟与自己同时站起身,并且很不识趣的在这种时候突然走开,他心情便变得有些不太美好,但大喊大叫叫住这位同僚委实有失身份,朱有贵沉着一张脸又悻悻然坐下了。
此时坐椅子上的朱有贵等二十九人,几乎全看着这位突然起身跑远的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完全搞不懂这人搞什么东西。
“驸马爷……驸马爷……”
陈闲正走回湖光书院这边,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叫自己,他止步转身,来人是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
“这位大人是?”
“下官苏州下县县令冯延祚……”
这位大人脸上堆满笑容:“驸马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三个月前……”
此时听冯延祚说起来,陈闲立马记起了此人,他对此人的印象其实相当深刻,记得那时候回苏州才将两个月,曾在小夜半楼用自己京都那个妻子的名义行过赏,当晚那两名官差,便是眼前这冯延祚的人,后来这冯延祚亲自登门道过歉。陈闲对此人之所以印象不浅,因为此人的称呼与人不同,其他人都称呼自己陈大驸马,此人却直接称呼自己驸马爷,看似没什么,其实个中颇有讲究。正常情况来说,外人应该称呼自己陈大驸马或者陈都尉也行,而直接叫自己驸马爷的,这属于自己妻子属吏和奴婢等人的叫法。这冯延祚并不是天阳公主府的人,竟然直接叫自己驸马爷,称呼上貌似很有套近乎的嫌疑。
“听闻驸马爷将以湖光书院学子的身份上场施展才华,下官这儿驸马爷您请放心,下官绝对知道怎么做……”
陈闲不由好笑,自己什么也没说,这人便知道怎么做,见过识趣的没见过这么识趣的。
“如此……便先谢过冯大人了。”
“诶……驸马爷哪里话,能为驸马爷出一份力,此乃下官之荣幸,亦乃下官应尽之责,下官义不容辞,死而无悔……”
这冯延祚拍马屁极有一套,而这一幕看在其他人眼中便无疑有些过分,现在院首之争尚未正式开始,便有负责评判的人主动凑上来,二人这个样子有点像狼狈为奸。尤其在坐在评委椅子上的这二十九人眼中,这好似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苏州知府和杭州知府有些不太高兴,云老伯爷笑而不语,楚乾律笑眯眯地左手拇指和食指无意识的搓捻,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冯延祚回到自己椅子上坐下,对于身旁同僚看待自己的别样目光,他似并未当回事。
“诸位……”苏州知府朱有贵站起身,讲起开场话:“今日乃苏杭三大书院院首之争第一日,本官身为苏州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