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局势变化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先是七年前水灾旧案突然浮出水面,左相魏坚被擒,牵连朝臣无数,紧接着禹王和康王大闹云香居,与北戎朝阳公主之间的纠葛引发骚乱,这两件事情引起的哗然还未平复,京中就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了成百上千人,他们四处散播消息,称他们是殷家旧部,说当年殷家被灭乃是冤杀,先帝长子安王也是枉死,而真正杀死先帝的另有其人。
而后不到一个时辰,太祖亲封的十数世袭勋爵,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涌入京中的文人大儒,连同朝中数名武将联手敲响盛京青龙钟,当沉重而且彻耳的钟声响彻整个盛京之时,那十数勋爵手中握有当年殷家乃是被冤杀之证据的事情,也随之传遍天下。
京城之内立时戒严,京畿卫守住京中各大出口封闭城门,不准进出,而京城百姓也沸腾起来。
当年殷家被灭之时,多少人不敢相信守护大周数百年的殷家会叛国通敌、弑杀先帝,只因当时正德帝铁血镇压,又有殷相亲笔手书的通敌密函为证,所以此事才会草草终结,就算有想替殷家鸣不平的人也寻不到任何理由,不得不按奈下来,可是如今当年之事出现转机,殷家被灭乃是冤案,此事瞬间捅破了天。
特别当象征上呈于天的青龙钟被敲响,那浑厚却又嘹亮的声音传遍京城每个角落之后,此事再也瞒不住。
无数人想起当年殷相在时,为大周所做的一切,再想起殷家被大火焚烧之后,在漫天银白素裹之下,上百具垒砌起来让人心寒的焦黑尸体,想起这半年来,朝中官员死的死伤的伤,不断有当年与殷家之事有关的人出事,也不断传出殷家冤魂索命的消息,所有人心中都涌起愤慨之情,纷纷涌到正阳门前,齐声呐喊要正德帝重审当年殷家之案,还殷家一个公道。
正阳门外不远处的茶楼里,薛柔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而在他身旁,则是身着玄青色螭龙锦袍的狄焕。
两人原本约好今日是在鸿胪馆中见面,可是临到薛柔准备出发前,狄焕身边的下人却直接将她接来了这里,此时阿衍和芹言都站的远远的,两人将楼上全部包了下来,整个楼上除了薛柔和狄焕以外,再无他人。
薛柔看着不远处涌动的人群,神色间满是漠然,“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看这大周百姓原来从来没有忘记过殷家。”狄焕幽幽道。
薛柔闻言却是冷哼一声,像是被刺中了心中最隐秘的晦暗,眼中再没有半丝暖意。
当年她身死之后化作游魂,在这京中盘桓了数年,看清了人世百态,也看清了人性的不堪。
她亲眼看到当年祖父提携过的官员,为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站出来污蔑殷家,亲眼看到那些曾经受过殷家恩惠,曾经对祖父感恩戴德的人一个个背弃殷家,她亲眼看到祖父用尽一生想要守护的百姓,唾骂他厌弃他,恨不得将已死的殷家众人再次鞭尸……
那长宁坡上,乱坟岗中,从没有人想起过,被抛弃在那里的一百余具尸骨,是守护了大周数百年的殷家之人,也从没有人想过,殷家曾经对大周所做的一切。
薛柔看着不远处的正阳门前,那些站于人群最前方,已经年过五、六十的老人。
他们中有勋爵之人,有殷贵人家,更多的还是平民百姓。他们满脸愤慨,神情悲愤,已经略显浑浊的眼中有羞恼,有后悔,更有被欺骗被蒙蔽的愤怒,他们明明已经苍老,后背却挺得笔直,他们双眼通红口中不断替殷家鸣冤,要求正德帝重审殷家旧案,还天下人一个真相。
可是谁又能知道,就在二十年前,也就是这些口口声声替殷家讨求公道的人,只因为一封所谓的通敌密函,只凭着满腔热血便不分青红皂白就定了殷家的罪,在殷家被灭之后,这些人处处为难与殷家有关的人,甚至协助官府捉拿曾与殷家有旧的那些朝臣和商人。
若不是因为他们的推波助澜,殷家怎会一世英名尽毁,若不是因为他们助纣为虐,那些原本与殷家有关的人又怎会几乎死绝?甚至牵连了无数无辜之人惨死。
薛柔听着人群中不断爆发的呐喊,冷笑出声。
“他们的确是没有忘了殷家,哪怕殷家已经灭绝,他们仍旧要用殷家来成为他们自私贪婪的借口,他们想要借此次理所应当的抹去他们心中那微弱的歉疚,更想要得到荣阳王和殷肇暗曾经在暗地里许给他们的锦绣前程!”
狄焕闻言神色微闪,面上却沉默下来,他又何尝不知道薛柔话中意思。
若是这些人真想替殷家平反,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有无数机会动手,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殷家遗臭万年,如今他们如此作为,不过是因为正德帝的强势让他们感到了威胁,而荣阳王又对他们许下了让他们拒绝不了的荣华而已。
薛柔感受着狄焕明显身上明显溢出的沉寂,抿抿嘴不再出声,片刻后,她才再次开口道:“王爷今日避开容十三邀我前来,不是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狄焕点点头,转身朝着阿衍唤了一声,不过一小会儿,阿衍便带着一包东西走了过来,他将东西放在狄焕手边后,这才退了下去,而狄焕却没打开那包袱,而是直接推到了薛柔身前。
“这是什么?”薛柔皱眉。
狄焕只是淡淡道:“是很重要的东西,你打开来看看。”
薛柔抿抿嘴,她伸手将包袱打开,却发现里面是个不大的木盒子,盒子上面刻着一只十分肥硕的小鸟,那小鸟展翅欲飞,只是却像是身形太重又跌下来的模样,上面的刻痕凌乱而稚嫩,显然刻这图样的人手艺并不高超,而在盒子表面的刻痕之上,还残留着一些早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