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冷家和陆家孕育着风暴的时候,商煜城悄然离开上海,乘着火车到了南京。
商煜城的急切自不待言,只是在舒强面前极力伪装着镇定而已。
按照舒强的安排,两人先住进了酒店,然后梳洗一番,又下楼在酒店餐厅随便叫了些吃的,一边用餐一边说话。商煜城胃口不佳,只端了咖啡喝着,眼前的饭菜一口未动。
“商小姐。那位霍先生是开茶水铺的,此时天色不早,想必铺子已经关门了。我去那附近打听打听情况,您在酒店等我的消息吧。”
商煜城心中十分焦急,连饭也吃不下,又怎么肯坐等消息,“我既然这么远都来了,也不在乎这几条街的路。你放心,我只远远跟着你,绝不会引人注意的。”
舒强犹豫一下,点点头,“那商小姐要小心一些。”
商煜城点了一下头,没有再说话。
她抬手看看手腕上的表,又举杯喝了一口咖啡。见舒强终于放下了刀叉,长舒一口气,也跟着站起身来。
“走吧,商小姐。”舒强一双精明的眼睛早察觉了商煜城的急躁,只好匆匆吃完饭,尽快出了门。
商煜城果然依言坐着黄包车远远跟在舒强的后头,也不管要去往何处,只盯着舒强,一双手下意识地绞着手指,心中忐忑暴露无遗。
那个霍先生,是收养自己孩儿的那一个霍先生吗?
四年多未见,当初只是一个初生婴儿的儿子绝不可能对自己的母亲有什么印象,可是既然有“血浓于水”,“母子连心”这些老话,总归不至于是陌生人吧?
各种思绪在商煜城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活跃着,叫她一丝平静也没有。
陈老太过世的时候,孩子才两岁,距离那时候已经两年多,这两年多时间,弱弱小小的他是怎样度过的?那个霍先生毕竟是个男人,不知结婚了没有,有没有人替他照顾孩子?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一沉,如果孩子有了养母有了家庭,那自己——
商煜城不敢再想,只继续盯着前面舒强坐着的黄包车,所幸舒强很快拐进一天小巷子,大约离得不远了。
等商煜城也拐过了路口,果然见到舒强下了车,打发了车夫离开。
商煜城也赶忙叫车夫停了车,从包里拿出一张一块钱来塞给车夫,不等车夫找钱就摆摆手,匆匆跟着舒强往前行去。
看见商煜城跟在身后,舒强才放心地往前走去。
陈老太的远方侄子霍老二就在前面的开了个茶水铺,白日卖茶水,晚上就歇在铺子后面的房间里。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
舒强走到茶水铺门口,敲响了房门。
他的敲门声好像战鼓一样,突然擂响了商煜城的心脏。她站住脚步,捂住胸口长吸一口气,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
此时已近黄昏,路口时时有人经过,看见一个衣着考究,明显不该出现在这片破落街道的年轻女人呆呆现在路边,总是奇怪地多瞄两眼,可是商煜城此时一丁点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她顾不得许多,站在那里等着命运给她的一个大喜,或者一个大悲。
舒强敲了许久,门依然是紧闭着,没有应门声,也没有开门的征兆。商煜城看着舒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
舒强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很是失望地直起身子,转身对商煜城摇了摇头。
商煜城见状,只觉得心往无底洞里沉了下去。
这时候,茶水铺旁边的一个杂货铺里走出一个男人来,四十来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身卡其色长衫,警惕地打量舒强一眼,又有些犹豫地扭身走了回去。
舒强忙开口唤道,“这位大哥——”
说着他两步便走上前,“您好。我想跟您打听个人。”
那长衫男人上下打量着舒强,“你找霍老二?”
舒强忙点点头,“是是。正是他。您可知道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你找他干什么?”那男人依然有些戒备地看着舒强,问道。
“我是他表姑的亲戚,从嘉兴来的。”舒强做了多年探长,对人的心思揣摩得十分透彻。若是寻人办事总是容易叫人防备,而冒充近亲被识破的风险又太大。沾亲带故的身份刚刚好。舒强一边热切地笑着,一边道,“乡下亲戚给霍二哥带了问候,我怎么也要见上他一面,带句话才行啊。”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来放在桌上,“有劳大哥,给我指条道吧。”
那长衫男人见舒强真心实意地打听,从桌上拿了钱塞回舒强手里,摇摇头道,“你这回怕是没那么容易见着他。
“这是为何?”舒强疑惑地追问道。
“霍老二犯了事,已经蹲了几个月的号子了。”长衫男人干脆利落地道,一听便知道对霍老二这个人并不十分待见。
“哎哟!”舒强继续演着这个远方亲戚的角色惊呼了一句,不过他的惊讶倒是真的,只是这种表达方式是假的罢了。“这是为何呀大哥?我那霍二哥犯了什么事?”
那长衫男人大约是觉得舒强远道而来,不大容易。便缓和了神色,招呼舒强坐下。这才叹气道,“那霍老二一向好赌,在外面欠了不少钱,不知怎么就迷了心窍,做起了偷窃的勾当——”他摇摇头,“被主人家抓了个正着,直接送到了巡捕房。你若是找他走亲戚,恐怕是不行了。”
“二哥真是糊涂——”舒强苦着脸道,“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他倒是进去了,家里的孩子可怎么办——”
长衫男人奇怪道,“孩子?什么孩子?”
舒强原本是打算引着他说起孩子的事儿来,哪知对方根本不知道孩子的事。他也一脸迷惑道,“我表姑临走之前把自己收养的一个孩子托付给了他照顾。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大哥你不晓得?”
长衫男人皱着眉摇摇头,“我与霍老二邻居多年,从未见过什么孩子。”
“什么?”舒强这次是诚实地大吃了一惊。
长衫男人狐疑地看着舒强,“这位老弟莫不是找错了人?”
舒强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会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衫男人想了想,又道,“两年多前的时候,霍老二的确是去了嘉兴,说是什么长辈去世,还带了不少钱回来。这倒是对的上,可这孩子,的确是没见过。”
听了这些话,舒强判定这是自己要找的人无疑。可是那个孩子,到底去了哪里?
带着满腹的疑问,舒强告别了这位老先生,向门外不远处等着的商煜城走去。
“怎么样,可打听到了些什么?”商煜城看着他走过来,忙问道。
“回去说吧。”舒强一边往前走,一边道。
商煜城看舒强一脸若有所思之色,心中更是起了种种不好的猜想,竟一时失去了追问的勇气。她顿了顿,才有些茫然地跟着舒强走开。
到了酒店,舒强将打听来的消息讲给商煜城,又奇怪地道,“按照各方的话来看,霍老二的确是从陈老太那里带走了孩子,可是却没有带到南京来,难道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
说完,他抬头看着商煜城,却见她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商小姐?”舒强轻声喊道。
商煜城抬头看着舒强,“能解开我们疑惑的只有一个人。”
舒强自然知道商煜城指的是谁,点点头道,“看来我们只有见到霍老二才能知道孩子的下落。我明日就到巡捕房去打听一下,想办法见他一面。”
商煜城点点头,“好。”
见商煜城没有其他话要说,舒强便轻咳一声,“那商小姐早些休息,明日再说吧。”
商煜城微微点了点头,“有劳了。”
等舒强出去,商煜城兀自呆呆地坐着,眼睛朝着桌面上的茶杯,一瞬不瞬地看。
房间里很安静,连楼下大街上偶尔传来的行人说话的声音也格外清楚。
商煜城坐着坐着,心口一阵酸痛袭来,突然有些忍耐不住的感觉。
她举起右手用力按住胸口,左手却仅仅攥着,好像全身的力量无处行走,只能用那五指发泄出来,直到指甲发白,手心里显出深深的血印,还那样紧紧攥着。
第二天一早,舒强匆匆吃了早饭就出了门。商煜城不便跟着,只好待在酒店等消息。一直到中午时分,舒强才回来。
商煜城等得心焦,敲门声一响起就赶紧起身开门。
“商小姐。”舒强一进门,就摘下毡帽,露出一头的汗。
商煜城忙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问道,“怎么样?可有那霍老二的消息?”
舒强匆匆喝了一大口水,开口道,“我托了几个相熟的朋友才打听出来,那霍老二如今就关在老虎桥监狱,因为在班房也不消停被人打个半死,送到医院治了几天又回到监狱,如今还在养伤。恐怕一时难以见到他。”
商煜城闻言,静想了片刻才又问道,“他的伤势严不严重?意识可清楚?”
舒强摇摇头,“皮肉之伤,伤得颇重,不过死不了,也没有弄坏脑袋。”
商煜城点点头,“既然他没办法跟我们会面,只好我们想法子和他会一面了。”
舒强睁大眼睛,“商小姐的意思是?”
商煜城抬眼看着他,“你在监狱里有相熟的朋友?”
舒强点点头,又道,“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法子进去,他受了伤,除了监狱的医护人员,倒是亲属能见一见,只是我们冒充了他的亲戚,旁人不知,那霍老二一定知道。这恐怕行不通啊!”
“我知道。”商煜城道,“若是能想法子让他再进一回医院,我就有办法见到他。”
舒强看着商煜城,“您说的是——叶慎?”
“不错。”商煜城点点头,“叶家开了那么多家医院,和各个医院又很熟悉。只要霍老二被送到医院去,就可以想办法转院,等到了叶家开办的医院,我见他一面就不是难事了。这件事让叶慎来办,最妥当不过了。”
“可是——”舒强不解地看着商煜城,“您替苏小姐找这个孩子的事情一向都很隐秘,若是将叶慎卷进来,恐怕就很难瞒着他了。”
商煜城摇摇头,“无论如何,尽快找到孩子才是最要紧的事。若是真的隐瞒不了,也只能如此了。”她顿了顿又道,“你去打点监狱那边,叶慎交给我。”
舒强犹豫一下,才点点头,“好。”
舒强出了房间,商煜城拿起电话正要拨号码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叶慎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也许这对叶慎算不得什么,她也可以装作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她回想起那种突然的接近和侵犯,仍然觉得全身发凉。她知道自己的举动那样激烈,是一件任谁看来都有些不正常的事情,或者说,叶慎可能已经起了疑心。
商煜城静立片刻,又觉得自己是心虚了些。叶慎贸然的侵犯叫她慌张害怕,这也是人之常情。叶慎有什么可怀疑的呢?自己的拒绝不过证明自己和他身边那些欲拒还迎的女人不一样罢了。
可若是叶慎因此而拒绝帮她呢?商煜城忍不住又想到,自己那样的反应,多多少少损了叶慎的颜面。他一向得意惯了,怎么会甘心吃下这么一个暗亏?
可是想到如今下落不明的孩子,商煜城咬了咬牙,拨了几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