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杜若善的表妹苏文瑶，康氏的小女儿，排行第六，她与最末一个姐姐相差六年，所以五个年长的姐姐在几年前都陆续嫁了出去，因着家中独留这么一个娇滴滴小幺女儿，苏家上下都颇为疼爱。

“老表姐好呀。”苏文瑶进门就是这么一句，脸皮笑嘻嘻的。

杜若善不可置否，苏文瑶就是这般爱刺人，若是较真，那还真是有够伤神的。

进到屋里来，杜若善才发现，苏文瑶长高了，都快赶上她了。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用了一带丝绦束起来，身穿柳黄百花大绫裙，外披月牙色绣兰花的纱衫，在灯光下，平日乖张怪僻的性情在这般的打扮下柔和了许多。

反客为主，苏文瑶不等杜若善说话，径自往湘妃榻上坐去，两只小脚穿着一双白绫鞋儿，自由自在摇摇晃晃，真如两瓣玉兰花儿，娇俏可爱。

此时，紫叶端了一盏茶来，说道：“表小姐，请用。”

苏文瑶笑得甜腻腻，“紫叶，你赶紧出去。”紫叶闻话，看着自家姑娘，杜若善点点头，紫叶二话不说走了出去。

杜若善看着这样的苏文瑶颇有兴味，古怪古怪，笑得越是甜，刺人越是狠。

“老表姐怎么不说话呀？”苏文瑶的嘻皮笑脸略收了一点，歪着头看着杜若善。

杜若善亦是一番似笑非笑的模样，语气轻挑说道：“在等你说话呀。”

“无事不登三宝殿嘛。”苏文瑶跃下了榻，在屋里转悠，左看右看的。

“来看我的屋子，欢迎。”苏文瑶曾经大闹苏府，上窜上跳，死乞百赖地吵要这清菡院，闹了好几年。但是苏老夫人不点头，她没了法子这两年好歹停歇了。

果然听到这话，苏文瑶小脸立刻绷紧，巴着脸的神色不知从哪学来，根本不符合她的年龄。倾刻又嘻笑起来，极速凑到杜若善跟前，说道：“不是看屋子。”

一边说着，一边不怀好意思地盯着杜若善的手，她早就注意到了杜若善的右手直挺挺的，动弹不得，这定是有什么大事。

“来看看表姐的手，嘻嘻。”

看到苏文瑶幸灾乐祸的表情，要说不恼怒不可能，这苏文瑶能抓住她一点事，放开了嘴巴嚷，白的恨不得抹成黑，杜若善深呼一口气，要是真生气了，就中招了，她故作平静说道:“来看我的手是何等厉害么，琴棋书画，样样都胜于你。”

苏文瑶的表情活络开来，像个胜利者，乐不可支缓过神来，忽然用力拍向杜若善。

杜若善机智，快速地闪了过去，看也不看苏文瑶，此刻她的心情不好，不想与苏文瑶客套，唤道：“紫叶进来，送客。”

苏文瑶气得跺脚，“摭摭掩掩，你的手肯定是断了。”

手上尖锐的痛苦提醒着杜若善，她很想不顾一切地想让苏文瑶滚出去。但理智还是提醒着她，这里是外祖父的家里。

杜若善紧盯着苏文瑶的眼睛，凶狠地说道：“你敢到处乱说话，别怪我不客气。”

这个在人前落落大方，彬彬有礼的杜若善竟然有如此凶狠颜色，苏文瑶明显一怔，随后不甘视弱说道：“哈哈，我还怕你，有种你立刻……”

“表小姐！表小姐！”紫叶发出更大的声音，一直不停的叫，像雷打的一样，完全盖住的苏文瑶的音量。

苏文瑶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出来，狠狠地瞪了一眼紫叶，轻蔑地看了一眼杜若善，随即走了出去。

见苏文瑶走了之去，杜若善疲惫地坐在如意墩上，如果她的手真的废了……那是不是会时时受到这样轻视的目光……

紫叶看着杜若善眼睛轻阖，知道姑娘这个时候不喜有人打扰。

外头有个小丫头在候着，拿个羊角灯，坐在台阶上，见到自己的主子出来，赶紧地站起来，见主子一脸怒色，更加的缩手缩脚。

“表小姐慢走。”紫叶在阶上相送，那小丫头对着紫叶悻悻一笑，跟上气冲冲的苏文瑶。

苏文瑶生着闷气，越走越快，后边的小丫头提着灯，又怕她摔着了，忙前忙后为她照明。

为什么要生气？倒霉是杜若善，她干嘛要生气，苏文瑶脚步突地一顿，嘴角一抿，眼睛精光咋起，转而神定气闲的地回了自个的院子。

“我的好姑娘，三夫人等你许久了。”康氏的大丫头琴芳只一眼见到苏文瑶，就知她心绪不快，便不再多言，免得惹小主子厌恶。

苏文瑶换了一双白绫鞋才进到屋里去，“母亲，这么晚了，怎么会来女儿这里。”

尽管往日多有抑郁，不过康氏见到女儿总是欢心一些，此时对着女儿嗔然一笑，说道：“母亲做了些桃胶银耳糖水，你喝了睡下。”

苏文瑶点点头，坐到了与康氏的对面。这几日总有一些烦心事，睡头不好，多发恶梦，身体疲软。而桃胶与银耳糖水小火炖有着知阴益气之效，利于睡眠。

这时，琴芳端上一个白釉粉彩精美小碗，放到苏文瑶跟前，并撤走了托盘，望向苏文瑶，说话“姑娘，请用。”见姑娘点头，琴芳向康氏施礼后迅速离去。

苏文瑶伸手拿起了汤匙，尝了一口，温热恰好，入口清甜，糯糯软软，非常可口。

“你方才去你表姐处了，她身体如何？”康氏问道，早几日，杜大爷便来了信，要为杜若善治病，可到底什么病，家里只有两位老人知道。

“她的右手有问题。”苏文瑶淡淡说出口，不过她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还是能被康氏捕捉到。

康氏却松了口气般，说道：“这，小事。”

康氏嘴上说的是小事，但内心可不这么认为，要是小毛病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赶来莞州，女孩子家的，伤在手上，那可是大事。怪不得杜大爷一脸摭掩不住的愁绪，原来如此。

见到母亲沉思，苏文瑶不满道：“母亲担心什么，不干我们的事。”

“瑶瑶啊，有你祖父在，她应该会好起来的，且看看。”康氏希望杜若善好起来，倒不是真关心自己小姑的孩子，而是她心里打着小算盘。

“母亲有何打算？”苏文瑶见康氏欲言又止，心里边顿时有着不好的预感。

康氏犹豫不决，要把她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那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叹了口气，康氏幽幽地说道来：“你祖父祖母极其疼爱你姑母，她出嫁时，十里红妆？那何止啊，她的出嫁几乎带走了整个苏家财富。瑶瑶，如今我们一家四口，就守着几间铺子几个庄子打发日子，那都是你姑母挑嫁妆时剩下的。”康氏语气带上一丝不意察觉的嫉恨，当年，苏老太爷把小女儿的嫁妆办了，就把家给分了。

三个儿子，其实很公平，拿到手的都一样。只是多年来，让康氏嫉恨的不但是苏氏的嫁妆，还是分家后，大伯与二伯的能干，十年八年的时间就把家业给壮大了起来，而自己的男人在外边当闲云野鹤，让她一个女子撑起这头家。

这倒是一庄秘事，两位老人都还在世，家里并无人敢对此事做文章，当然更轮不到小辈置喙。苏文瑶是个聪明人，她听到母亲说起苏氏的妆奁，立刻想到，苏氏只有杜若善一个女儿，还有杜大爷这么年的打拼攒下的家业，那杜若善的嫁妆绝不会差到哪去的。

而她苏文瑶正好有一个亲哥哥。

康氏看着女儿一幅了然的神色，有种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这么多年来，她早已身心疲惫，但是一直以来她都竭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沾染了女儿。不过此时，不得她不说，压下心头的悲伤，康氏继续说道：“你哥哥没什么本事，你也是知道的，你日后挑人家，如何给你撑门面呢？”

明眼人看来，杜若善的确是香饽饽，她是三品大官的孙女儿，而她父亲如今又能留在京都，仕途一片亨运，前景明亮。

在莞洲这种小地方要娶一位有权有势的女子那比登天都难呀。但是，这只是母亲一厢情愿罢了，好东西人人都想吃，杜若善这个人都不知道有多少有家觊觎着。

“母亲，你当姑丈傻呀，他会看得上哥哥？”不是苏文瑶灭自个威风长他人志气，她嫡亲哥哥苏文逸如今在何方都不知道。浪迹天涯，闯荡江湖，是苏文逸的豪言壮语。尽管不羁，尽管洒脱，但在苏文瑶看来，不过是，废人！她讥讽一笑。

“我这心里也没底，过几日，看阿善的病情如何，我去找你大伯母商量商量，”康氏疲惫地打了个哈久，站起来，“瑶瑶，你亦去你祖母那儿留意一下你姑丈的想法，我就先回去了。”

苏文瑶默默地送母亲走出屋外，她都无力相劝了，母亲还想着坐岸观火，要等杜若善病情无碍才娶她进门，那倒不如趁她杜若善病着的时候，大义凛然，说她死了也要抬进苏家的门，岂不是更感人，反正嫁过来就算是死了钱财也能留下。

不过，苏文瑶长叹一声，就算杜若善死了也绝不会轮到她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