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六,桑阳说有事不能陪她,虞青就回家了。虽然是冬天,太阳暖暖的,让人舒服无比。虞青是最贪恋冬天的阳光,暖暖的,柔柔的,而且还无以伦比的明净,总觉地在这样的日子里,应该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发生。她搬了一把椅子,又随手抓了一本书,背对着太阳看起书来。“叭—”的一声打破了小院了宁静,虞青转过头,看见院子里的公鸡母鸡扑腾着翅膀呼叫着离去,桂花的枝条抵在车顶上,而桑阳,就倚在车边,眯着眼,看着她笑。虞青瞬间以为是幻觉,但很快确认这是真的,心立即被充盈地满满的。嘴嚅动了半天,最终只是说了几个再普通不过的字,“你,你怎么来啦!”听到汽车喇叭声的虞青爸忙从屋里跑出来,脸上带着急切的惊喜,“是喻宽,是喻宽来了吗?”他的目光四处搜寻,喻宽没看到,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不是喻宽啊!”虞青爸讪讪的说,脸上的喜悦顿时散去。虞青看着桑阳,有点尴尬地看着他。“伯父,你好,我是喻县长派来看望你们。”“喻宽派来的?”父亲顿时又来了兴致。“是啊,他,他工作忙,所以派我来看看你和伯母。你看,这是让我带给你们的东西。”桑阳说着从车子的后备箱提出一大堆的礼品。“嘿嘿,喻宽这孩子就是不错,到哪儿也不会忘记我们。”虞青爸非常高兴还带着自豪地接过礼品。虞青看着,紧张又害怕地看着桑阳。桑阳脸色平和,还带着微微地笑意,这令虞青越发不安了。趁人不注意地时候,桑阳用力地捏了捏虞青的手,宽大温暖的巴掌带给她的信息是,“不用担心。”虞青这才长舒了口气。虞青爸走到车前,看了看桑阳的车子说,“你这车子,看起来像吉普车似的,大是蛮大,就是不怎么好看,不像我们家喻宽那车子,油光锃亮地,往这院子一停,满院都亮堂了。到底是当官的坐的车啊!”虞青爸说着,仍感觉描述不到位,颇有遗憾地叹了口气。“喻县长,大当官的,坐地车当然有档次了。我这跑跑腿的,有个四个轮子的就行了。”桑阳满脸谦虚地说。“呵呵,你这车也不错,至少可以多搭几个呀!”虞青爸安慰似的说。站在一边的虞青是听不下去了,“爸,你知不知道…”她话还没说完,却被桑阳抢了去。“伯父说地对,我这车啊,就比你们这儿的拖拉机好一丁点儿。”“比拖拉机是好蛮多的。”虞青爸认真地说。“呵呵。”桑阳笑着。虞青却是哭笑不得。她想,要是她爸知道那被他说地像吉普车的车可以买好几辆喻宽坐地那种车的话,他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由于桑阳磨蹭着不走,所以午饭就在虞青家里吃。虞青爸倒也没什么介意,和桑阳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聊天。“喻宽,我这女婿,哈哈,可能叫早了哈。他可真不错,这还不是我一个人说地,全村人都这么说。这孩子,跟我们家青相好没多久,就发现我们村的路难走。没多久,就给村里修了一条路,钱虽是国家的,但这孩子就是有心啊!所以我们全村人都感激他,喜欢他。我也跟我家青儿说了,千万别辜负了小喻,否则我第一个不答应的。…”虞青爸显然已喝到了七八成了,说话时像是舌头抬不起来,总要拖长一个或半个音的。“我爸说地是酒话,你,你别放在心上。”虞青小声对桑阳说。桑阳朝她笑了笑,却是很认真地听着。
隔了一个星期,桑阳又来到虞青家。虞青瞪大眼睛对他说,“你是不是来我家成瘾了呀!”桑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仍对她爸说是喻宽叫他来看望他们的,又带了好些礼品,虞青爸依然高兴,反正,只要跟喻宽沾边的人和事,都能让他高兴不已。这天天气很冷,北风呼呼地刮着,虞青窝在房间里看电视,她爸却在外面垒院墙。虞青拿了些瓜子花生,还沏了一杯茶,叫桑阳屋里坐着。“我要去帮忙吗?”“帮忙?”“帮什么忙?”虞青不解地问。“还说你孝顺呢!”桑阳敲了敲虞青的脑袋。虞青反应了过来,事实上也不是她反应不过来,而是压根就没往那事上想。“你会做吗?”虞青看着穿着羊绒夹克的桑阳问。“去掉吗。”他说着兀自笑了笑,“还真的是好久好久没干这活了。”“那你别去了,刚刚我去帮忙,被我爸撵了回来,他说我越帮越忙。”“你应该是这样的。”桑阳认真地说。“你,你也好不到哪去吧!”虞青嘴巴嘟嘟地说。“嗯哼!”桑阳给了个帅帅的造型走了,留下虞青干瞪着眼。
虞青出去时,桑阳已在脱袜子。“你,你还是算了吧!”虞青没想到桑阳是来真的,忙跑过去小声地对他说。“小桑,你别过来,就这点事,我一个人也用不了多久就干完了。”虞青爸看到正在脱鞋的桑阳也忙阻止说。“没事,我好久没干这活了,就当是锻炼锻炼。”桑阳说这话时已打着赤脚走过去了。虞青看着他那白花花的脚,不禁打了个寒颤。由于昨天下了一场大雨,把一小溪边上的菜园围墙冲倒了一大截,虞青爸害怕明天还会下雨,这样口子会越冲越长,所以也顾不得天气寒冷赶着把墙垒起来。冬天的溪水冰冷刺骨,虞青明显地看到刚下水的桑阳深深地皱了一下眉。桑阳把一块又一块地石头搬到刚垒好的墙基上,虞青的爸负责把这些石头垒好。他们这样分工合作了一会儿,但很快,虞青爸就垒不过来了。桑阳停下搬石头,去帮忙垒墙。溪水没过了他的膝盖,可能是他裤子的料子太滑了,刚挽上去的裤子很快掉了下来,这样挽了几次后,他干脆就不挽了,任凭大半个裤腿泡在水里,看地虞青心里生生地疼,却又不知干什么好。令人奇怪地是,形状各异的石头到了桑阳手里,仿佛立刻成了标砖,块块贴合地严丝合缝,这把正在垒石头的虞青爸也看呆了。“小桑,你还有这技术啊,不错,真不错!”桑阳边敲打着石头边说,“我以前跟人干过泥水,所以懂点儿。”“哦,怪不得呢,瞧你这身手就知道你是这方面的师傅。”“呵呵!”桑阳微笑着,继续垒墙。虞青看着桑阳左手右手熟练干脆利落地轮换着,手下又传来很有节奏的敲打声,不禁有些眼花心迷了。“你再不回去,我可把你拉下水了。”趁虞青爸不注意,桑阳威胁似的说。天气实在太冷,虞青的脸都冻地有些发红了,她还傻傻地看着他,他能不撵她走吗。虞青什么话也没说,嘟起了嘴巴。“再嘟,我就把它剪下来。”桑阳的手比划成了个剪刀状。虞青想着别分散他的精神,好让他们赶快完工,所以怏怏离开了。这天气,冷地让人受不了,何况还在这么冰冷的水中呢。午饭地时候,他们完工了。一堵笔直挺挺的墙神气地立在那里。“小桑,今天多亏你了,你看这墙垒地,比一般的泥工师傅垒地都好呢!”“我本来就是泥工师傅呀!”桑阳笑着说。虞青听到说话声立刻从房间跑了出来,她看见桑阳的脸上、鼻子上、头发上都溅了不少的泥浆、裤子已湿到了大腿那儿。更令她心疼的是他的脚踝那儿起了一个又红又大的疱。“快去洗洗,把湿衣服换了。”虞青对桑阳说道。桑阳疑惑地看着她。“我弟有衣服在家,你就穿他的吧!”虞青说着立刻跑到楼上,迅速地找了几件虞飞的衣服递给桑阳,桑阳看着衣服笑了笑,拿着换洗去了。
桑阳出来的时候,令站在旁边的虞青先是一愣,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桑阳穿着虞飞一条灰色的大脚裤子,叫萝卜裤来着,一件灰白的旧西装。由于虞飞人高马大,穿在他身上还是蛮合身的,但是桑阳穿着就特显大,袖子长了、肩膀宽了,腰身也长了,再配上那大地有点夸张的萝卜裤,看起来就像是玩戏耍的人,原先的风度气质荡然无存。“你再笑,我就不客气了!”桑阳闷闷地说。看他这副神态,虞青更是笑个不止“哈…哈…。”“再笑…”,桑阳简直忍无可忍了。虞青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想让自己止住笑。当她不小心瞥见桑阳晃动着衣袖,裤子也跟着一飘一荡时,就再也忍不住,崩然笑开了。
吃饭地时候,虞青爸问桑阳,“小喻他最近怎么样啊!好久都没看到他了。”虞青爸满眼慈爱地问。“哦,忘了跟你说了,喻县长特地交代我要向你和伯母问好呢!他在那儿都挺好,就是忙。等他哪天有空了,他就会回来看你们。”“这也难怪,一县之长,能不忙吗?你叫他安心工作,别记挂我们,一定得注意身体。”虞青爸脸上是满满关切的表情。虞青有意朝桑阳看了看,见他一脸的平静,不禁心想,这家伙的城府该得有多深哪!“好,伯父,你的话我一定带到。桑阳毕恭毕敬地说。”谈话间,平仔叔走了进来,“哥,嫂子,你们还在吃饭哪?”“来,一块吃。”虞青妈说。“不了,我吃过了。”“一块喝点酒吧!”虞青爸也站起来招呼着,全桌的人跟着都站了起来。“真不了,我还有事呢?有件事得听一听你的意见,就是昨天咱村来了一个外地的大老板,说是要承包咱村里的田,每年按每亩八百斤稻谷的租金。今年我不是咱队的队长吗?所以村里派我来挨家挨户征求意见,要是大家都同意,人家就在咱村投资,否则,就到别村去了。这事也挺急的,说是今天就得把所有意见全部汇总,要不然我现在就在家睡午觉了。”平仔叔一口气把来意说清了。“一年八百斤,听说隔壁人家承包了养鱼,才六百斤一年。”虞青妈说。“是啊!听说这老板还挺大方的,而且那老板还说了,他租这田主要搞大棚种植,以后谁想要到那儿去上班都可以的,而且工资绝不会比同行来的低。”“啊!这么好呀!”虞青爸有点不相信的说。“是啊,真的是很很。我们去的人家几乎都同意了,你看你呢?”“我就怕是说地好听,到时却打了水漂。”“这不会,我们的田在那呢?又不是船或是排,会溜走。”“哪儿的老板?”“听说是…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虞青爸思忖了一会,“这么好的条件,我当然同意了。”虞青爸笑眯眯地说。“那好,我记下了。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我还得去别家呢!”平仔叔说着就离开了。这下,虞青爸饭都吃不落实了,一颗心像是悬在哪儿,怎么着都不痛快。他干脆放下了筷子,从房间里找来了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咱村有近二千亩地,一亩就多二百斤,二千亩就多二十多万斤,按每百斤一百三十元计算,就是二十六万。要是签十年合同就是二百六十万。二百六十万哪,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呀?”虞青嘀咕着,像是问自己,也像是在问别人。“嗨,能有什么问题呢,难道他还能把咱家的田搬走?”虞青妈想当然地说。“呵呵,也是啊!小桑,你怎么看呢?”虞青见桑阳正沉思着,也不知道他在想啥,就在桌下用脚踢了踢他。他像是刚醒悟过来似的。“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就如伯母所说的那样,他还能把这些田带走啊!”桑阳发愣是发愣,他倒把话也全听进去了。“我想也是,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虞青爸总觉地还有什么问题,但任凭他怎么找,也没能找出什么破绽。“我早就盼你们不要种田了,这下好了,双抢时我可以不用回来帮忙了。”虞青倒真是高兴了,打心底里感谢这不知名的大老板啊!真的,每次看到父母汗流夹背,满身泥土时,她就心疼不已。她想去搭把手,可总让父母推开。他们觉地现在的她已吃不了这个苦了,事实上也真如此。记得最后一次帮忙双抢已是四年前了。那天天气特别炎热,又没有一丁点的风,稻田里早已是热气腾腾。已割了三个钟头稻子的虞青浑身湿透了,汗水仍像下雨似的不断地滴落下来。就在虞青弯下去割满一小把稻子准备直起身子捆绑时,她的眼睛慢慢地暗了下来,她大叫道,“妈,我的眼睛怎么越来越暗了!”话刚说完她就倒在田里了。后来才知道,她这是中暑了。这次,可把虞青爸妈吓坏了,他们相互埋怨对方让虞青来割稻子。至此,他们再也不让她到田里干活了。虞青有时只能看着干着急,有什么办法呢?在农村,田土就是老百姓的命根子,没它是万万不行的。“你这傻孩子,咱家的田多好,不涝不旱,年年大丰收,说真的,就是每年一千斤稻谷我也舍不得啊!”“你累死累活的,每亩除去农药化肥啥的,也净挣不到一千斤稻谷呀!”虞青妈说。“是啊,爸,你不会是不同意承包了吧?”虞青可有点急了。“刚刚不是同意了么?”虞青爸放下算盘,继续回到饭桌边吃饭,说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桑阳看着一脸着急的虞青,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离过年越来越近了,虞青爸变地比以往更忙碌起来。他日益频繁地买东买西为虞青添置嫁妆,虞青看着,如鲠在喉。一天回到家里,满院都是酒糟的味道,虞青以为在酿烧酒,一问父亲,才知道是在做酒糟鱼。“哪来的酒糟?”虞青知道家里的酒糟早就没了。“我向老四拿的。”“四叔不是不喝酒,也从不酿酒,哪来的酒糟?”“我听说他老丈人家有,叫他去帮我拿的。”虞青爸边说边把酒糟均匀地撒在已切成块的鱼上。虞青心里堵了起来,她从没见父亲如此大费周张地做一食物,而且他特别不喜欢向别人要东西,可是现在他为了做一酒糟鱼,却…虞青几乎不愿深思下去,即便她不思考,她也明白,酒糟鱼,那可是喻宽的最爱。喻宽,这个似乎被虞青删除了的名字,却已深深地刻在父亲的心上。
年二十九的时候,从外面串门回来的虞青猛然看到了满桌子的菜,一个个热气腾腾地冒着白气,父亲正端坐在桌旁。“爸,你这是要提前过年吗?”虞青乐呵呵地说。“是啊!怎么弄这么多的菜,我都以为今天是过年呢?”虞飞晃着脑袋就要伸手去拿桌的的酒糟鱼。“哎哟!”虞飞伸出去的手被父亲狠狠地拍打了一下,疼地他直咧嘴。“这鱼不是用来吃地啊!”虞飞气嘟嘟地说。“还没到时候呢?”父亲义正言辞地说。大家一个看一个,满是不解。
“咱全家不是都在这儿吗?”虞飞不死心地说。“关键的人还没来呢?”父亲悠悠地说。“谁啊?”虞飞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再转过头看着她姐,但是没人回答他的问题。虞青先是一愣,后来她明白,心情立刻像灌了铅似的,沉沉地浮不上来。墙上的时钟滴滴嗒嗒地响着,父亲一会儿起身出去看看,坐一会儿又出去看看,每次回来却又是掩不住地失望,令人都不敢看他。桌上的菜冒大白气越来越少,最后白气没了。一些用猪油炒地菜,汤面是都凝成了白白的一层油。父亲长叹了口气,看着桌边的人说,“先热热,再吃。”他说完就离开了饭桌,除了虞飞,谁也没有心思吃饭了。
到了大年初二,鞭炮的硝烟还未散去,父亲就对虞青说,“你到小喻家去拜个年吧!”“去他家拜年?”虞青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问。且不说喻宽家在离她家有四五十里的乡下,怎么去,很是个问题,因为今天是没有班车的。其次,在她的印象中,就没有没过门的婦妇先去给未来的公公婆婆拜年的,即便有,那也得是准女婿先给他准岳父岳母拜年后,那准婦妇才会跟着未婚夫去给未来的公公婆婆拜年的。父亲现在似乎豁出去了,一点也不在乎什么礼节风俗了。“我,不去。”虞青不想找借口,直接拒绝了。“不去?你现在还有权利说不去?难道你忘了,你是在全村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戴上戒指的。你跟我来。”虞青爸大声吼叫道,声音的提高并不能化解他心中的气,他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虞青爸掏出钥匙,打开一间房间的门,虞青跟了进去。满屋子的红,让人眩目。一担红漆的木箱,一担红色的皮箱。箱子上放满了红红绿绿的被子、枕头。被子全用红头绳捆绑地整整齐齐。木盆、脸盆、洗衣板、热水瓶堆放在一块。木盆和洗衣板似乎刚漆过不久,还散发着浓浓的油漆味。记得前些日子父亲老唸叨着还差木料还差木料,后来才知道用做打家俱的橡木没了,就还剩一些杉木,杉木做木盆这些不好,父亲还是想找一些橡木来做家俱。后来花了高价在米仁大伯家买了一些橡木家俱料,另请了一天木工,这才把木盆、洗衣板这些零散的家俱打好。整个房间堆砌出两人未来的日子,小到一支牙刷,一只梳子。记得小时侯,每次看到一个个地拿着新被子、新席子、新枕头的迎亲的队伍一排排经过时,心中总是无限的新奇,也有无限的艳羡,还有股朦胧的期盼。现在这些红红的东西,应该说是嫁妆,却让她睁不开眼,也让她没有勇气看。“青啊,你知道我在为你置这些东西时,我心里有多么地高兴吗?”父亲嚅动着嘴,嘴边的胡子微微地抖着。他应该是感觉到什么了吧,但他不想放弃,所以才让虞青努力的。“爸…”虞青眼眶湿润地看着父亲,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一转身,跑出了房间。
虽是春天了,但是冬天的脚步似乎不曾远离。寒风吹着近乎赤裸的大地,直逼脊髓。远处传来人的呼叫声,但很快消逝在寒风中。莫大的一片稻田,不见一只飞鸟,也不见一只飞虫,天空就此安静而又寂寥地与大地相接。小溪里的水很少,听不到流水的声音,更看不到波浪,像一块块被人打碎的玻璃片,大大小小地伸向远方。虞青机械地穿过那一片稻田,来到涔西河边。秀源的河面比原来小了很多,河水哗哗地流着。夏天的时候,这儿是很多村民天然的澡堂,人们在河里嬉戏着,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此时的河边仍看不到什么绿色,落光叶子的柳枝垂在水面上,像是在守候也像是在企盼。茭白庞大的根径攀附在河堤上,已经黄枯了的叶子在风中摇摆着。虞青看着这一切,心中的苦闷似乎并没有减少。都说天大地大,唯有心有时却是如此的狭小,似乎都容不下一口气了。该从哪儿想起呢?或者该想什么办法呢?主人公是定好的,情节没法定,结局更是没点线索。虞青脑袋生生地疼,疼地她想不到什么了。风依旧冷冷地刮着,能清楚地听到呼呼地风声,像是大地的呜咽。虞青坐在冰冷的沙滩上,屁股已冻地麻木了,她用手支着地,试着站起来,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他轻轻一带,她便跌入了一个人的怀里。她瞪着大眼仰头看了看这个人,“桑阳!”虞青惊呼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桑阳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虞青仿佛看到了一束亮光穿进了一片黑暗,瞬间黑暗没了踪影。“大冷天的坐在这儿,想啥呢?”桑阳一双温暖的大手捂住了虞青冰冷的脸,虞青感受着桑阳传来的温暖,神经却脆弱地不行了,眼泪夺眶而出。“发生什么事了?”桑阳关切地问。虞青回过头,看着广阔无垠的沙滩上,竟连一棵狗尾巴草也没有。那种似乎死不了的草,那种似乎喝了生命的神奇汤的草,此刻为什么就没有了呢?夏天,夏天这里就是狗尾巴草的天堂了。季节不对,怎么会有另外季节享有的东西呢?虞青的内心几乎无力挣扎了,“桑阳,我们,我们分开吧!”这话像是说给寒风听地,转眼就被刮走了。“分开?”虞青像是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地声音,尖锐而刺耳。显然寒风并没有把她的话刮走。“这话…这话你怎么舍得说出口?”桑阳的双手不知不觉中松开了虞青,他像是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怔怔地呆立在那里。虞青呆坐着,她不想再说话,也不想去安慰他。好像这样的安排才是合理的,尽管不是她想要的,但这是她爸爸妈妈,甚至全村人想要的,他们也是如此地祝福她的。那就这样吧,一切存在即是合理的。不知过了多久,桑阳脚步踉跄地朝前走,他身体耷拉着,前脚不时地缠到后脚,有好几次,他几乎就要摔倒了。虞青的心痉挛似的疼,她感觉自己正在死去,慢慢地快没了呼吸。没有爱情的人要生要死的,有爱情的人同样也会生死挣扎,“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泪眼朦胧中有个人影朝她走来,伴随着粗重的喘吸声,人影最终把她紧紧地抱住,“我不要分开,永远也不要。”桑阳声音颤抖着,把虞青越抱越紧。“青儿,在这儿干啥呢?”来不及反应,虞青看到了梅子嫂,她立刻条件反射似的把桑阳推开了。梅子嫂提了个菜篮子,也不知道她大冬天的到河边干啥。虞青所有的情绪来不及转换,梅子嫂就走了。“这下糟了!”虞青几乎绝望地说。分不清状况的桑阳忤在那里,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你不用担心什么,一切有我在呢?”桑阳语气坚定地说。虞青看着桑阳,她猛然觉地,自己似乎忘记了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有他在,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地没问题。她这样想地时候,心里突然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力量。她什么也没说,钻进了桑阳的怀抱。
正如虞青担心的那样,事情还是发生了。院子里,礼品盒东倒西歪的,苹果桔子撒了一地。父亲几乎不看虞青,他铁青着脸对桑阳说,“带着你的这些东西立刻离开,以后,再也不要来了。”桑阳默不作声地把礼品盒捡起来,又把苹果桔子一个个地装进水果篮里,然后把它们提到屋内。“拿走!”父亲吼道。“爸—”虞青看不下去了,也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你今天是不是想看到我死啊!”父亲瞪着眼对虞青说,那怒火几乎可以点燃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而他的话更像一把尖刀,直戳她的心脏,虞青痛地眼泪立刻流了出来。她哭着把礼品盒及水果放到桑阳的车上,“你,你走吧!”虞青涰泣着不能自已。有那么多念头从桑阳的脑海中闪过,比如跟她父亲理论,比如把她拉上车,然后绝尘而去。而最终,他只是用力地掐了掐自己,再掐了掐自己,然后把所有的念头都收了回去。他满眼担忧地看了看虞青,见她正蹲在地上泣不成声。他好想跑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而现实是无论如何也不许他这样做的。他一步一回头走到车旁,慢慢地上了车,点火,然后离开。
车子往前开着,桑阳的头脑里却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他这样一走了之留下虞青单独面对一切是否正确,他只知道自己真的是十分担心。有好几次,他都想掉头回去,和虞青站在一起,但是他又害怕他的存在会更加刺激到虞青的父亲,激化各种矛盾,现在是那种他既不可以讲道理也不可以耍横的时候,他只能默不作声地离开。“嘣”…接连不断的几声嘣的响声后,桑阳看见车的前玻璃上布满了黑黑黄黄的东西,由于车窗没有关严,一股浓烈的臭味刹那间弥漫在车内。桑阳皱着眉头,满腔的怒火找不到喧泄口,他阴沉着脸继续往前开。没走多远,他的车子突然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最后竟慢慢地停了下来。“轮胎没气了。”凭借多年的驾驶经验,桑阳判断道。他打开车门,走了下去,顺手把车门关上。他立刻感到手上粘粘的,仔细一看,他感到一阵呕心。他立刻甩了甩手,快步走到一水渠前,拼命地搓洗着他的双手。洗了好多遍,还是感觉不干净,心里毛毛地,比知道自己吃了苍蝇还不痛快。他回到自己的车旁,看到车子上面满是粪便,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臭味。好多年了,桑阳没再这么直面这么肮脏的东西,他所出入的地方,总是一些高端,大气,富丽堂皇的地方。这些地方总是想方设法地让人感到舒适,舒心。有时他就想,要是可以养殖一种会让人感到舒适,舒心的蛔虫话,那么这些地方一定会不惜代价的养殖的。可现在,突然让他这么直接地去面对这些粘乎乎又奇臭无比的东西,心里真的发毛了。桑阳抬起头,看到好多双眼睛正盯着他看,有的还在抿着嘴笑,带着一种恶作剧后的痛快。桑阳狡黠的眼睛闪动着,他冲着一位大妈走过去,“大妈,借个桶给我,让我装点水,洗洗车。”大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跑开了。他又走到一位大婶面前,说了同样的话,大婶也有点惊慌地离开了。几番下来,围观的人都散了。天气逐渐地暗了下来,空气里仍弥漫着那股让人作呕的气味,这气味定会像恶魔一样缠绕他好些日子,桑阳无奈地想到。他拨通了司机的电话,让他来接他。打完电话,他觉地他必须立刻离开这儿,于是他迈开大步向前走着。没走几步,一条毛绒绒的大黑狗追了上来,带着凶狠的敌意朝他使劲地吠着。眼看就要扯到桑阳的裤腿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猛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飞快会朝黑狗扔去,狗惨叫一声,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瞪着它那狗眼不停地叫着。狗的叫声引来了更多的狗,它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互相叫着撕扯像是在传递信号。桑阳也顾不那么多了,他从路边的一户人家的柴垛里拿一大截柴,紧紧握在手上。柴的主人生气地说,“怎么能随便拿我家的柴呢?我家的柴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桑阳笑嘻嘻地说,“改天,我赔你。”说完一溜烟似的跑了。那群狗追着他向前跑着,跑着跑着,他又会忽然停下来,然后用力的挥舞着手上的柴,吓地那群狗止步不前,只能“汪汪”地叫着,可等他趁机向前跑时,它们又跟了上来。路边不少人看着哈哈大笑,实在说,场面有些搞笑,当然,也不排除他们计划得惩后的快乐。这些狗都是家狗,只要他们的主人一叫唤,它们定会乖乖回家的,这只能说是他们故意的。
第二天一大早,堂妹虞琳跑到虞青家,悄悄地对虞青说,“姐,你那朋友的车子被戳破了胎,而且还被弄地满车是粪便,现在还停在小龙家门口呢!”虞青一夜没睡好,加上昨晚见她爸没吃饭,她也就没吃,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尽管这样,她一路小跑到车前,看见那曾神气活现的路虎,此刻像一匹苍老无力的马,呆拉着脑袋站在那里,而且浑身布满黑斑,浑身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虞青心疼极了。虞青找来抹布和桶,先用水冲了几遍,然后一寸一寸细细的擦拭着。“哇,这就是路虎吧!”“可不是吗?这车得好几十万哪!”“好几十万,开玩笑,这车没个百八十万肯定下不来的。”百万?那不是比宝马奔驰还贵?“宝马奔驰算个鸟啊!”年青人似乎没会么避嫌,毫无顾忌地讨论着,语气里透着无尽地羡慕。“青姐,哪天跟你那朋友说说,让我开开这车,过过手瘾,怎么样?”浩子冲着虞青说。虞青愣了愣,没说话。“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家帮我干活。”海子妈板着脸一路小跑过来,拽着浩子就走。浩子边走边回过头看着虞青,虞青弱弱地朝她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围观的几个青年陆续被他们的家人叫走,最后只剩下小虎了。小虎自小跟虞飞很要好,把虞青也当亲姐一样看待。“姐,昨天你那朋友走的时候,好多只狗都追着他跑呢?哼,这些人也太恶毒了。”“啊!”虞青心里一惊,没想到昨天桑阳离开那会儿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昨天桑阳走后,虞青爸就和虞青对峙着,谁也不肯服软。她没再关心桑阳会怎么样,倒是桑阳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怎么样了?她实在没心情说话,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挂了。“那狗咬到他了没有?”“好像没有吧!嘿嘿,你那朋友倒也挺机灵的,知道拿石头,拿柴棒打狗,吓狗,要不然…”虞青听不下去了,忙停下手里的活,拨通桑阳的电话。“你,你昨天没事吧?”“没有,”电话里是桑阳沉沉稳稳地声音,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还好吗?”“嗯!”虞青有点哽咽,话都说不出来。“要我来陪着你吗?或者我来接你。”“现在不行。”“我理解。”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虞青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你的车子,我擦干净了,你叫人来开回去。”“好!”桑阳很快挂了电话,他害怕再迟点她就会听见他的难过与感动。他难过,是他现在无能为力,他感动,这女人为了他总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虞青倚在车边,看着湛蓝湛蓝天空,水渠边有几只白白鸭子在大摇大摆地走着,时不时地发出“嘎嘎”声。几个小孩从落光叶子的的李树下走过,手里拿着纸折的风车,风车随风吹动,活像一朵绽放在太阳底下的花,仿佛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接连好多天,虞青和桑阳都没见面。桑阳天天会打电话给她,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问侯问侯。桑阳也不提见面,他们之间有种惊人的默契,有很多事很多话对方即便没做没说,另一方也会明白。桑阳的电话只能安慰一时虞青,放下电话她又惆怅了。事情就这样搁着,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上不来也下不去,还使人特别的不舒服。唯有拔除这根刺,才能让自己顺畅地呼吸,可是,这谈何容易呢?
晚上,虞青妈把上午的剩菜重新热一遍,当作家人的晚餐。上午大表舅来了,虞青爸妈弄了一桌子的菜招待他,现在剩菜也是一大桌子。农村人总是能把剩饭剩菜吃到不剩,从不去在意那什么剩饭剩菜会致癌说法。对他们来说,不浪费就是健康的。“打个电话给那免崽子,到现在还不见人影。”父亲好几天没跟虞青说话了,虞青也沉默不语,两人就这么僵着。虞青朝四周看了看,除了她和父亲,没有其他的人,显然父亲的话是对她说的。虞青心里顿时就暖了,她立刻拿出手机,拨通虞飞的电话。电话好久不见声音,最后才传来,“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