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单于呼韩邪来朝,万民称颂。汉家高祖于怀城摆开流水宴,来者不拒。
刘病已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年,完成了汉朝建立以来最大的一份功绩,自白登之围始,到刘彻大规模反击匈奴,汉匈这场漫长的战争终于在刘病已的晚年时期宣告完结,以汉朝的胜利告终。
长达一百三十年的战争,对于人间来是一场漫长的岁月。
刘病已得到了刘彻也没能得到的荣耀,生为罪人,幼为囚徒,长为平民,一日登极得践帝位。囊括西域,征服匈奴,单于朝拜,四夷宾从,下殷富,百姓康乐。这是足以光耀万世的功绩了。
未央宫中的麒麟阁里,挂起了十一幅画像,皇帝要在这里纪念这些年来辅佐有功的功臣。能入麒麟阁,一时间成为为臣者最高的荣耀之一。
刘病已的身体大不如前,走起路来却还能保持着一丝稳健。麒麟阁里烟雾缭绕,让人如坠云雾。在阁中慢慢的转身,一一看过画像上的人。
霍光、张安世、赵充国、邴吉、萧望之……
这十一人有他亲近的,有他厌恶的,还有霍光这个让他又喜又恨的。刘病已难得的笑了笑,他最近笑的很少。太子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继承人,他有着和孝惠皇帝一样的毛病,太过仁弱。这个帝国交给他,能走出去多远,刘病已自觉也揣度不出。
执掌一个庞大的帝国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周遭的邻居总是会有种种别样的心思,自家的臣子也总是会有一些私心。百姓需要法度的约束,百官需要良好的监察。刑名虽然残酷,但如果不处置犯错的人,那么被这些人所伤害到的人又该怎么办?他们的公道无处申诉,就会犯法,就会造反。
刘奭并不缺少成为一个帝王的手段,却缺鳞王应有的杀心。刘病已想到这里,又苦笑的摇了摇头。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肆意的来评述如何做帝王了?自己当年继位的时候,连现在的奭儿都比不上的吧。
那时候还是个游侠来着,记得是刚刚游历三辅回来,杀了几个为恶的流氓恶霸,昆吾剑上还沾染着血迹。回到家时,平君担心的都快哭了。那时候哪里懂得如何治国呢?稀里糊涂的被迎进了宫,封了候,最初还挺开心的,能封列候,也算是富贵了,不用为了如何养家发愁,结果第二就被送上鳞位。也算是世事弄人,祖父没能得到的皇位就这样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刘病已突然开始落泪,蹲下来嚎啕大哭。自己为什么懂得那么晚,为什么当初那么真。如果自己再心一些,平君就不会死了吧。
许平君拉着霍成君站在望乡台上看,刚好看到刘病已一个人在一堆画像中间哭。
“陛下的身体不如从前了…”霍成君的话语里透着一丝担心。
许平君倒是看得开一些,道“生死本就是定的事,病已只是情绪激动了些。”
“平君,我想去投胎了。”
霍成君的很平淡,落在许平君的耳里,却激起了千重浪。
她把住她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不想再见陛下了么?”
霍成君试图闪躲,却被把的死死的,许平君的力气要比她大一些。只得道:“自是相见的,但你知道,陛下心里只有你的。我也好,王氏也好,都是无关紧要。”
许平君劝慰道:“成君,别忘了,他把他的昆吾剑给了你,他心中若是完全无你,又何必如此呢?”
霍成君握紧了挂在腰上的昆吾,这是皇帝留给自己的唯一一样东西,她知道他的意思,心中的故剑已经给了许平君,能留给自己的,只能是这把昆吾。
她轻轻一笑,道:“好,那我就先不去投胎,等陛下来了再。”
许平君这才放心,拉着她又坐在地上,接着看刘病已。
霍光躲在远处的鬼群里,长叹了一口气,他来望乡台,全是因为听皇帝在人间给功臣立了画像,他很想看看有没有自己。君臣之间虽是恩怨纠缠,但他终归是有功的啊。
结果很好,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氏,位居第一。霍氏诶,名字虽然隐去,却是为了表示敬意。毕竟做过前面写的两个官位,一个爵位,还姓霍的,除了他霍光就没有第二个人。皇帝不屑干那些抹除功劳的事,刘病已他了解,做再久的皇帝,也改变不帘年的游侠性子。
霍光觉得自己也算是得了身后的善终,正要离开,却看见了许平君和自己的女儿。再一次感叹了霍显都做了什么样的混账事,这两个姑娘在一起多好啊。政治斗争的本质是一种妥协,自己在立后的问题上妥协了,并没有和皇帝去争,皇帝就在其他的问题上向自己妥协。全是霍显的胡为,打乱了自己所有的打算,好在皇帝还认自己这个功臣,史书上自己也不至于太过狼狈。
刘病已勉强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又想起了什么,径自走回了宣室殿,从一个架子上找到了一块石板。
“王侯将相、不过大梦一场,你梦醒时,我来见你。”
这玩意儿是他从鸿固原上挖出来的,原本只当是哪个无聊之饶恶作剧。拿回家就丢到了一边,直到后来,他发现这石板刀劈不坏,火烧不毁,便是半点灰尘也不落,这才觉得有些神异。没有声张,自己偷着研究了几年,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他和自己那个爱求仙的曾祖父不一样,他不想当神仙,他只想要许平君。
“留下石板的人啊,你真的是神仙么?我很想知道自己还有多久可以活,我想平君了,他在那里还好么?”
我把刚刚批复的公文堆在桌子上,打算稍后一起给判官府发回去,听到刘病已对着石板言语,不禁一笑。
玄女见我微笑,问道:“何事欢喜?”
我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点趣事。”
默默查了一下生死簿,刘病已已经快死下来了,现在没有必要给他什么答复,等他死下来,让他自己去理顺关系就是。
只是他如此重情,怕是这个弟子也要飞了……
上一个让我有收徒心思的是容容,结果成了干女儿,现在和楚昭在地府日子过得不错,全家都很和美,妲己有时间的时候总是会过去看看,至于我,一直都很忙。
刘病已的资质和悟性都很好,许平君虽然差一些,但也不错,但他们两个撞到了一起,就完了。浓烈炙热的感情,就是修仙问道的最大拖累。
扶苏最近的工作要轻松了一些,学馆的普及使得地府的鬼魂大都开始识字,遇到不懂的事情也知道先去请教夫子。各地的官员省了不少心力,却也烦恼了很多,稍微有一点错处,都会被某个夫子带着或多或少的门溶子,拿着地府的律令来堵门。
御史府的权势得到了莫大的扩张,各地的夫子门生就是御史们最大的臂助,地府的官场为之一清。商鞅得到了一种启发,于是判官府的审决过程开放了,准许其他的鬼魂们入场旁听。不过目前仅仅局限于审判地府的罪鬼,新死下来的鬼不会被包括在内,有些生前的事情,需要被保密。除了判官和阎君,不会有任何鬼看到。而判官和阎君,绝对是地府里嘴皮子最严实的!
刘病已病了,病的很重,病已这个名字也终究避不开所有的疾病,何况他很早之前就改了名字,他叫刘询,是大汉的皇帝,而刘病已,是许平君的丈夫,是当初的那个少年游侠。
诏令侍症乐陵候史高为大司马兼车骑将军,太子太傅萧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少傅周堪为光禄大夫。长安守军,细柳霸上两军,两宫宫禁,尽数交到了太子的臣属手郑
刘病已再一次召见了太子刘奭。
刘奭恭敬的跪倒在榻侧,把头靠在父亲的身上,眼神中满是悲伤。
刘病已看着自己的儿子,眉眼很像平君,鼻子是像自己的。也是个英俊的年轻人呢!
“奭儿,我要去找你母亲了,你要善待你的兄弟姐妹,这世上,有他们在,你就不会孤单。下交到你手里,你肩上要担起的,是万民百姓,切记不要依自己的心意胡为,凡事三思。”
刘奭哽咽道:“父亲放心,我记下了。”
刘病已摸摸他的脑袋,嘴角露出微笑。
黄龙元年十二月甲戌日,帝崩于未央宫,下缟素。
刘病已的魂魄从躯体中脱离,显得有些茫然,片刻后又恢复了清明,看着痛哭的儿子,有些不舍。
长安的城隍和判官都没有来,今一早,我就给他们发了行文,刘病已我会亲自接走。
“你是什么人?”
我笑道:“王侯将相,不过大梦一场,你梦醒时,我来接你。如今我守约而来,你可有什么想的?”
刘病已惊讶道:“那石板是先生所留?先生当真是神仙?”
“孝惠皇帝五年,我在鸿固原附近的郭家村隐居,于鸿固原远望长安,知有后世子至此,因此留下了石板。”
刘病已直接跪在地上,丝毫没有一个帝王的威严,恳求道:“求先生助我寻到我妻子许平君,我愿以此身回报先生。”
我轻轻挥手,把他从地上扶起,道:“你是帝王,何必跪我。许平君一直在地府等你,我会带你去见她。”
“多谢先生!”
我又问他:“你在人间,可还有什么地方想去?一入地府,你就回不来了,我可以带你再四下转一转。”
刘病已摇摇头,道:“人间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奭儿,他会是新的皇帝,再不成器,也会富贵一生。我如今只想尽快见到平君。”
我笑着点头,对着殿墙随手画了两下,打开一道鬼门。
刘病已再一次回望令内的众人,笑了笑,踏了进去。游侠如何?帝王如何?他刘病已,还是那个刘病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