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若曰:大诰道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不吊,降丧于赵、傅、丁、董。
洪惟我幼冲孺子,当承继嗣无疆大历服事,予未遭其明悊能道民於安,况其能往知命!
熙!我念孺子,若涉渊水,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予岂敢自比於前人乎!
降威明,用宁帝室,遗我居摄宝龟。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绍明意,诏予即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
姬旦不清自己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看完了王莽的大诰。
在人间有名声是一种好事,没有哪个人不希望自己可以名垂千古。姬旦自然也有这样的希望,也实现了这样的希望,他当年所作的大诰至今都收录在人间的尚书里,日夜为儒生拜读,奉为经典。
但当一个别有用心的人,模仿着自己写了一篇“大诰”的时候,就不太那么好了,很容易把自己的名声也给牵扯进去,姬旦觉得自己和王莽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人间所流传的却和姬旦所想的不同,人间都在王莽是再生的周公,是治国平下的贤良圣人。
要不然为什么朝廷可以平定了去年的两起叛乱呢?这不就是摄皇帝奉承命的证据么!
人间的风气总是易被一些表现所左右,地府其实也没差多少,毕竟居住在地府的鬼绝大多数都是近百余年内从人间死下来的。
哀章献上了两检铜匮,“帝行玺金匮图”,“赤帝行玺某传予皇帝金匮书”。
刘邦站在望乡台上,对着人间大骂。什么帝行玺,什么赤帝行玺?的好像这群神仙们关心人间变迁似的。他死下来也有二百年,还没听过帝有下过一次有关于人间的旨意。
于是刘邦找刘恒写了一份举报信,亲自送到了阎君殿。将竹简送至老大的眼前,自己站到阎君殿的大殿中央,脑袋微微上扬,双手抱在怀中,目光中满是正气。
“哀章冒帝及赤帝命,祸乱人间。以私心而鼓窜王莽篡位,实为下之公贼也。帝总掌万物,地位何其超然。赤帝试尝百草,乃有医药五谷。二帝何其公正也,今哀章假帝、赤帝之名,有损二帝之声誉。刘邦虽职卑位贱,亦对哀伤所为气愤非常,请诸阎君上禀帝,处哀章于典刑,以明地之公心也。”
老大的眉毛动了动,道:“当初谁自己赤帝子来着?是不是也该明正典刑?”
刘邦脑袋低下来,道:“不一样,我当初是无心而为。哀章是刻意冒称命,不能一概而论!”
老五看了看鬼谷子,递了个眼神。争辩这种事,鬼谷子最擅长!好歹是纵横家的鼻祖,吵个架什么的都是意思!
鬼谷子接到老五的眼神,翻了翻眼皮,道:“地府律令,诛行不诛心。不论心思如何,只论所作所为。刘邦,姑且算你无心,但你冒赤帝子,蛊惑众人追随,祸乱大秦,是否也该定罪呢?”
刘邦见鬼谷子下场,有些慌张。鬼谷子在学山上有个学宫,是鬼谷门下的弟子共同出资修建的,鬼谷子偶尔会去讲讲学,他也去听过,深知鬼谷子的厉害,不得不谨慎一些。
想了片刻,道:“秦二世无道,下都在造反,假冒命的人多了去了,不能只揪着我一个吧。现在人间还算安定,哀章为了自己升官而伪造金匮,私心太重。”
鬼谷子道:“地府不管生前刑罚,只管死后论定功过。等哀章死下来,可以因此事而加重定罪,但要定他的罪你也跑不了,你自己想好再来。”
刘邦拱拱手,一溜烟的跑了。
老六撇撇嘴,对张良道:“你这主公不行啊,当年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跟着他干的?”
张良笑道:“汉王虽行事轻佻了些吗,却知民疾苦,又肯于纳谏,善于用人。实是秦末的明主,诸位不能以神仙之身看人间之事,难免有些偏颇。”
我们都各自点头表示认同,张良的很对,不用用神仙的视角去看人间的凡人。神仙和凡饶区别上地下,凡人辛苦生存一生,于神仙言,也不过是匆匆转瞬。
刘邦发家之间,不过一介草民,嬴政巡游下之时,他还在人堆里看热闹。等到后来起兵有了些规模,又被项羽追着欺负。秦末六国复立,群雄遍地,最后坐了江山的却是他刘邦,觑一个开国皇帝,那是真的在开玩笑!
王莽在一阵纠结之后,还是采纳了哀章的金匮策书,决意代汉为新帝。
王政君抱着的刘婴,把当年嬴政传下来的传国玉玺狠狠的摔在地上,摔破了玉玺一角。
王舜浑不在意,缺不缺角的都是事,只要太皇太后肯把传国玉玺交出来就好。恭敬的从地上捡起玉玺,双手捧着,一路奔到未央宫。
双膝跪倒在王莽身前,把玉玺用双手捧着,大声道:“太皇太后已献出传国玉玺,臣为陛下贺,愿陛下万年!”
王莽取过玉玺,看到破损的一角,道:“传国玉玺怎会缺了一角?”
“太皇太后年迈,取玉玺时不慎跌落,因此磕破了一角。”
王莽眯着眼睛道:“真是不慎跌落的?”
王舜把头抵在地面上,恭敬道:“臣不敢欺瞒陛下!”
王莽这才笑道:“传旨下去,在未央宫搭建受禅台,三日后朕要在台上受汉帝禅位。另置酒宴于未央宫,以谢太皇太后献玺之意。”
“臣遵旨。”
王政君终究还是赴了未央宫的酒宴,压着自己的不快和这群狼子野心的亲戚们吃饭。她是历经数朝的人物,从宣帝时代至今,从宫女到太皇太后,也是走过了无数的明争暗斗。自己年纪大了,生死无所谓,但刘婴还,还需要活下去。
王政君给了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虽然这理由,有那么些许的可笑。王莽的官是她给的,王莽摄政是她许的,等到王莽大势已成,位号已定,还留一个传国玉玺又有何用呢?
很多饶一生,并非遗憾在短命上,而是遗憾在活的太久、太长。活的短命固然可悲,但活的太长也未必是幸事。刘彻就是活的太长,若是早些死了,没有巫蛊之祸,他又何苦到地狱里泡上一年,又何苦被后世人诟病。
王政君若是也能早些死了,或许王莽也就成不了事。这世上并没有太多的若是,已发生的事会自然的变成注定的历史。无人可以更改,更无人可以回到过去。
老七站在杜陵原上远远望着长安,子气即将易主,人间的气运有些躁动。他看过很多改朝换代的事,从地皇时代至今。从禅让到反叛,再到篡夺。见过伊挚囚禁太甲,三年后又还政。见过姬旦代王位辅佐成王,见过霍光废立皇帝而不自立。
这世上的种种执着,拿起了,又何必去放下呢?
“叔叔,阿娘叫我喊你去吃晚饭了!今爹打了两只兔子,有肉可以吃呢!”
老七蹲下身,把幼的孩子搂在怀里,笑道:“宰予喜欢吃肉么?”
宰予晃着自己的脑袋,道:“宰予最爱吃肉了!肉好吃!”
老七道:“那叔叔教你本事,宰予有了本事,以后打多多的猎物,吃好多的肉好不好?”
宰予是个聪明的孩子,当即跪在地上,对着老七磕了三个头。
老七笑的很开心,这地的道理桎梏了多少痴儿,平淡的神仙世界如同一潭死水,也该被砸出一丝波澜了。
夕阳西下,又自东方升起。
王莽穿着一身黄色的华服,面容恭敬的站在受禅台上。王政君抱着还不懂事的刘婴跪坐在北面,这是帝王的位置,今日就要让给王莽坐了。
刘婴抱着王政君,双手抱得有些紧,他还不懂什么叫做禅位,也不知道今日即将发生的事会对他有怎样的影响。他只觉得今的人有些多,他有点怕。
王舜奉着金策,从台下一步一步走到台上,面南而立。宣读哀章所伪造的帝、赤帝行书。
王莽从皇帝手里接过汉室皇帝所用的子六玺,一旁的宦官献上传国玉玺。
王政君抱着刘婴从位上起身,坐到西侧,王莽朝着王政君怀里的皇帝拜了三拜,坐到北面的君位之上。
王舜第一个下拜,群臣皆跪伏,高呼陛下万年。
王莽入汉高祖庙祭拜,改国号为新,改长安为常安,改元始建国,易服改色。
人间自然掀起了一阵不的波澜,却并未有什么反对王莽登基的议论。反倒是地府里的汉朝诸皇帝,聚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偌大的家业,两百年的江山,就在一朝之内换了新主人,下无一人为刘氏不平。就连那些分封出去的宗室诸侯,也都默认了王莽这位新帝。
刘邦去找吕雉喝酒,就在草场上的秦军大营。秦朝的臣子们并未对刘邦有什么嘲笑,亡国之恨他们也都经历过,知道其中的感受。
都是可怜人,又何必嘲笑可怜人呢。
吕雉也不是很开心,汉家的江山有她的一半,虽自刘恒起,人间的皇帝就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了,但好歹汉朝还是汉朝,皇帝还是姓刘,对她吕雉再不服气,也要乖乖的供在庙里,四时祭祀不敢有缺。
如今汉朝成了新朝,她吕雉又能有谁来拜祭呢。
这对汉朝开国的帝后,就在军帐之中对饮,一坛又一坛,酒气弥漫了周边十几丈,酒坛的碎片铺满了整座营帐的地面,何其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