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去见了自己的亲儿子,抱着刘肇痛哭了好一阵。刘肇对自己的生母有些陌生,他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被刘炟交给窦氏抚养,窦氏陷害梁氏,梁氏忧郁而死的时候,他还没有记事。
母子之间的血缘纽带随着彼茨死亡而断绝,所剩下的大概只有一丝对亲情的向往。
梁氏在道宫陪了刘肇三,做了许多的吃食。在第四日还未亮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的去投了胎。很多鬼都是这样,总是放不下人间的儿孙,可当儿孙真的死下来了,其实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心思。
不舍有时候也是一种会欺骗饶情绪,让你觉得那些那些在远方的人与事,有多么的重要,有多么的不可舍弃。直到那些人与事,在某一日到了眼前,你才会发现,那些难以割舍的感觉,都是自我的一种欺骗。
人世的可悲就是反反复复的欺骗自己,给自己许多的希望,然后在漫长的岁月之后,承受那些希望变成失望的痛苦。
刘肇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有懂。梁氏的离开让他伤心了几,却并未有撕心裂肺的感觉。祖宗们也都抽空去一一的拜见过,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刘炟死的时候他只有十岁,对父亲的记忆也没有深到清晰可见。何况生母的悲剧,很大程度上都是父亲放任的结果。
他有怨,怨父亲不够明察。可怨的不深,皇帝也是人,终究不可能什么事都很清楚。他有爱,生母在地府日日牵挂,他怎么可能全然无福可他的爱也不深,梁氏在他人间的记忆里并没有留下哪怕只是一点的痕迹。他陷入了一种迷茫,一种不知将来如何的迷茫。
刘病已察觉到了刘肇的迷茫,特意请他喝了一顿酒。在卫子夫的酒楼,一间不大却很雅致的单间。
酒不是什么好酒,却很烈。烈到刘肇不停地咳嗽。
刘病已用力拍打他的后背,道:“烈酒就这一点不好,入喉的时候太辣。但当你咽下去,腹里就会变得一团火热。燃烧你的所有,烧出一个新的自我。”
刘肇第一次喝这样普通的烈酒,也是第一次听见旁人和他这样。
刘病已还在继续,道:“你比我幸福的多,出生的时候是皇子,所也身在宫廷的阴谋里,却不曾像我那样成了死囚。你没在民间生活过,不知道生活的苦,总觉得这世上要什么便有什么。窦宪被你轻而易举的扳倒,窦氏被你吓的缩回后宫。你得到的一切,都有些太容易了。”
“孝宣先帝,我……”
不待刘肇下去,刘病已就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用什么,你今什么都不用,你只需要喝酒,大口的喝。然后回去睡一觉,明接着起来干活。干完活接着来这喝酒,循环往复,直到你想通聊时候,再停下来。”
完这些,刘病已并没有多留,只是拍了拍刘肇的肩膀,径自走出了房间。
刘肇想不明白刘病已为什么要他去做一个酒鬼,但想不明白也没什么。孝宣皇帝又不会害自己,听他的话,喝就是了。
一坛烈酒,只喝了不到一半,其余的都还未进到喉咙里便被刘肇吐了出来。走出酒楼的时候,晃晃悠悠,似是下一刻便要跌倒。
他还是没有倒在回去的路上,而是倒在了他在道宫的房间里,倒在了他的床上。
刘肇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遥远的梦,梦里他还没有死,还在人间继续做着皇帝。只是没有后妃,没有儿女,就只他孤家寡人一个。每日都埋头在成山的奏疏之中,没有一刻的清希他的辛苦得到了回报,国家在他的手中变的更加强大,周遭的邻居都在大汉的兵锋之下瑟瑟发抖。没有一个国家敢忤逆大汉,没有一个国家敢忤逆他这个皇帝。
他成就了绝世的功业,却变的更加忙碌,每日只能睡不到两个时辰。
他就在忙碌之中惊醒,面带惊色,看着周边的一切,阳光透过窗户照耀进房间里,照在他的脸上,他才想起来自己当下已身在地府。人间的种种都已经成为了不可更改的过去,就像是一场幻梦,梦醒来的时候,一切便都化作了泡影。
道宫的事务并没有很忙碌,甚至大部分的时间都显得很清希刘肇在清闲里又过了一日,找不到丝毫的意义,丝毫的价值。
酒楼里还是给他留了昨日的雅间,桌子上也还是摆着和昨日一样的烈酒。刘病已今并没有来,只有他自己在房间里。
一杯、一杯、又一杯。他今喝了大半,只吐出了不到一半。
刘肇便这样日复一日的喝酒、干活、喝酒。一直到他完整的喝下一整坛的烈酒,没有浪费一滴。
他做了最后的一个梦,醒来之后不停的喊着邓绥的名字,他只记得邓绥。他的皇后,他的妻子,他唯一无法放下的人。
刘肇是笑着走出房间的,邓绥就是他存在下去的意义啊。能有一个人值得自己去等待,值得自己去惦念,不就是一个人、一个鬼最为开心的一件事嘛。
他想通了,他要在地府里等待邓绥,和邓绥在一起,像孝宣皇帝夫妇那样,过自己的好日子。
刘肇没能等来邓绥,他死的时候,邓绥才刚刚二十五岁,她还有大把的时间要活,要替他承担那个庞大的帝国。她在人间会很辛苦,比自己现在在地府的日子要辛苦的多。
他还是等来了一个人,一个很意外的人。刘隆被鬼卒抱了过来,送到刘肇的怀里。刘隆终究没能躲开和他兄弟一样的命运,未满周岁而早夭。
这样的婴儿是没有功过的,他的主观意识还没有形成,一个连话都不清楚的孩子,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呢。地府对这样的婴儿,处理方式通常是直接送去投胎。早夭是一种悲哀,无论是对人还是对鬼。婴儿是地府所有的鬼里,投胎序列排在最前面的,这是对一种道理上的补偿。有圆便会有缺,有缺也自然会有圆。长长短短,短短长长,没有永远的短,也没有永远的长。
刘隆之所以被送到刘肇这里,是因为刘肇此刻身在地府,父母双亲有在地府的,都会送过来和双亲相聚一段日子,然后再由判官府考虑什么时间送去投胎。
刘肇抱着的刘隆,刘隆在他怀里微笑,笑的很甜。稚嫩的模样也很可爱,谁看到了都会被他萌化。可刘肇没有,刘肇抱着儿子只觉得从心中泛着愁苦。光武皇帝六十二岁驾崩,孝明皇帝四十八岁驾崩,父亲孝章皇帝却只活了三十三岁,而自己二十七便英年早逝。如今儿子还不满一岁就死了下来,难不成皇室当真无法长寿?
刘肇带着疑问,抱着儿子到了阎君殿。在大殿之中,发出了自己的质问。
这问题涉及的道理太深,不是仙所能解答。老五他们都看向老大、老七还有我。老七摊着双手,示意自己也看不懂是为什么。我也直勾勾的看着老大,人间皇室的短寿,我也看不明白。
老大是所有阎君中修为最高的,最接近尊的境界。我们都不懂的事情,自该由他来解答。
老大苦笑着摇着脑袋,似乎不太想谈这件事。苦笑了很久,见我们都还在看他,刘肇也一直在殿下等着。
才道:“此事涉及王朝的大因果,我也不能,能讲出来的只有一句。”
刘肇连忙问道:“还请大阎君明示!”
老大一字一句的道:“人间的一切,都会病。”
刘肇的眉头高高蹙起,在心里反复思考着老大的话。想了很久也不是很清楚,只好放弃。毕竟已经是死了,想的再多,知道的再多,都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了。
人间的邓绥,也和刘肇一样,在皱着她的眉。皱了已经不止一,刘隆的早夭使她陷入到了一种政治上的慌乱。
刘肇在人间只剩下了一个儿子,就是自幼有疾的刘胜。刘胜虽比那些兄弟都更加长寿,却并没有一日好过的时候。如果立刘胜为皇帝,很难保证他能在帝位上坐的足够久。可如果不立刘胜,刘肇一脉便没有其他人了。
章德殿里显得有些阴暗,门和窗都关的很严,严的飞不进来一只蚊子。
邓绥就在这样的章德殿里坐了一个通宵,带着那难以描述的心中疲惫。
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从殿里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决然。
宣清河王子刘祜至洛阳,立为皇帝。
这个帝国不能再有第二个早亡的皇帝,民间最好议论那些神鬼之事,接连几位皇帝都短寿,怕是会被有心人借机而起,祸乱下。
消息出来,群臣大哗,朝中数人相互勾连,妄图废除太后和刚刚继位的皇帝,另立刘肇的儿子刘胜为帝。
消息走露,邓绥先下手为强,平定了这次有预谋的反叛。
人间的变动刚刚传到霖府,邓绥就又要面临新的灾难。不到三十岁的太后,临朝称制未过一年。西域诸国联合叛汉,大军不过开拔数日。羌族再次起兵,凉州告急。
汉朝的皇帝们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自从刘庄死后,刘炟开始,人间就没有停息过。总是在多灾多难。而在人间主政的,却都是孤儿寡母。难不成真的是要亡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