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的人间事,喝不完的忘忧酒。倘若担忧有尽头,或许就在奈何桥的中段,在孟婆那熬汤的手。
站在望乡台上,可以远望到孟婆的汤锅。那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蒸发着数不尽的喜怒哀愁。
刘邦的目光渐渐从远处收回,孟婆汤的香气虽好,却不适合他的胃。人间的子孙不争气,也不是第一次。该适应的早已适应,不适应的也要学着去适应。
曹魏今天早些时候发了兵,十八万大军分三路南下,益州已然危急。刘禅却还在和什么奇人坐在一起喝酒,去他的奇人,分明是个有野心的女人。朝局如此,单以姜维一人,何以挽回大势。
“高祖,阿斗他…他死下来之后,我必好好教训!”
刘邦回头看了看满脸怒气的刘备,探手拍了拍他的双肩,道:“刘备啊,学着看开点吧。家业嘛,没了就没了,再来就是了。儿子不行,可以再教一教,你看刘奭,现在管情报管的多好。”
“庶子何以同孝元皇帝比肩,高祖无需多言。”
“唉,随你去吧。”
刘邦说完了这句话,转身从望乡台上离开。毕竟是隔了多少代的孙子,亲爹想要教育,自己这个做祖宗的也不好拦着。
漫长的车队自城门蜿蜒而入,摆放整齐的箱子被依次抬进城主府的府库。司马师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生出了一丝焦急。人间的形势大好,三路大军南出,摆明了是灭国的目的。只是地府这里,远远和人间不同。这几年虽一直都在招兵买马,也算是成了规模,但还是远不足与其他几家并论。
司马懿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北庭,一直都在外面经营,招兵与囤积兵器粮草的事情也都落在他身上。司马师则专门负责管理城池,训练士卒。
随着最后一个箱子被安置到它应该放置的位置,府库的大门也缓缓关闭。
一名士卒找到了司马师,躬身道:“将军,城主要我带话给您。”
“城主说了什么?”
“城主说将军把心放宽就好,一切幻化他心中已有定策,三日后就会回到北庭。”
司马师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禀告城主,就说上一批募集的士兵已经训练完毕,城防业已完备。”
“遵将军命!”
北风轻吹,吹过整座高山,吹过这座名为长安的城。未央宫的绿柳在随风轻轻舞动,轻柔的枝条在张春华的头上晃来晃去,惹的她有些心烦。
这是她和刘启下的第三盘棋,棋盘上不过落了三颗棋子。第四颗子就在她的指尖,却迟迟不能够落下。
刘启很喜欢下棋,无论是六博棋还是围棋,他都很喜欢。在棋道上,他也算个中高手。这一百多年下来,能够胜过他的鬼不多。细究原因,除了他自身下的好,大概也跟他的黑历史有些关系。能用棋盘生生打死吴王太子,这就足够让很多人敬而远之。
张春华其实不太喜欢和他下棋,刘启下棋太喜欢算计,走一步看三步,反反复复。而且他太有胜负欲,输赢都写在脸上,要是输上一盘,脸皮能拉的老长。
棋子迟迟的没有落下,刘启却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对待女人要有耐心,尤其是眼前这种聪明的女人。
棋子最终没有落在棋盘上,而是被扔回了盒子里。
“不下了,这风这么大,头发都被吹乱了。”
“是头发乱了,还是你的心乱了?”
张春华看了看刘启,伸手在棋盘上敲了敲,道:“说话不能太直接,对吧。没记错的话,晁错好像就是说话太直,过多的参与了帝王家事。”电子书吧ianzishu8
刘恒直起了身子,面容严肃,道:“晁错不是因为说话太直,他是因为说了太多的实话。帝王家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够捅破的,其中最关键的一样,就是面子。”
“面子?”
“就是面子,如果你司马氏做了江山,司马懿被追封为皇帝,你觉得谁会是他的皇后?”
虽然很不想谈司马懿,但张春华还是说道:“如无意外,应该是我。”
“那么你觉得,老物可憎、何烦出也,还会有人说出口来么?”
张春华的手从棋盘上拿下来,双手的手指交缠在一起,久久的不说话。
面子的确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地位越高就越需要面子。刘邦当皇帝之前,还能和手底下那些小兵称兄道弟,谈论谁家的小媳妇长得好看。可做了皇帝之后,大概就只能自己躲在大殿里说说脏话。
曹魏发兵的消息,在地府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望乡台上每日都挤满了生魂。通过血缘的纽带,望向人间各处。两国交战,涉及的地域范围广阔,根本瞒不住这群鬼。一人一句话,就能把这消息在地府穿个遍。虽然传到最后难免会与事实有些出入,但大体上不会有什么疏漏。
魏国是曹氏的魏国,但实际掌握了朝权的,是司马昭。南下的大军,全部出自张春华这个儿子的授意。这一次的征战与过往有些不同,以往魏军都是以防御为主,但这一次却是主动出击。发兵前的动员,也是明确的提出了灭蜀的战略目标。
司马氏彻底与汉室站到了对立面,人间如何暂且不论,在地府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张春华很难做,她现在是汉室的官员,刘启也对她很好。比起司马懿,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更加了解女人家的心思。可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她还有儿女。她可以继续留在长安城,无需考虑司马氏的未来,但她不能放弃自己的儿女。
没有哪个母亲能够放弃自己的孩子,再心狠手辣的女子也不行。
这一点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明确,张春华的眼睛也逐渐明亮起来。
“唉”刘启叹了一口气,轻轻折断了垂在头顶的柳枝,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只是还是不太死心。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够留下,地府的岁月漫长,实在很难找到第二个陪我下棋的人。”
张春华把头低下来,让额头触碰到桌案上。
“陛下恩情,春华来世相报。儿女出自我身,受教于我。所作所为,做娘的都要承担一半。昭儿在人间做了事,那么就让我这个当娘的在地府替他承担吧。”
刘启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这女人是想用自己来顶替司马昭承受汉室的怒火。
“你想的太简单了,趁着高祖今天去了望乡台,你走吧。去和你的丈夫、儿子在一起。我虽是汉室的先帝,但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张春华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刘启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内心。
“陛下此举,与资敌何异?”
“方才还在说你想的太简单,此刻你又想的太多了。司马氏的确积攒了一些本钱,可要说做我汉室的敌人,好像还是差了不少。春华,我说过大汉就是一把剑,谁敢伸手,就斩了谁。你回去之后,带着儿女,走吧,离开北庭,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
“陛下为何待我这般好?”
“大概是因为从前做皇帝的时候,身边的女人都太功利了吧。”
刘启站起身子,头也不回的去了。有些分别,是不需要讲太多的话的。
张春华对着他的背影恭敬的叩首,然后起身,离开,永远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