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几个骑马官人,带着一队随从走来,孙三郎扶着铁锨,看着好奇。一边的孙老爹沉声道:“不用心做活,你东张西望做什么!”
孙三郎道:“我做得累了,歇一歇又有什么。阿爹,自家做活也没这么拼命。”
孙阿爹道:“自家做活,可没人发钱给你!那边吴六叔盯着呢,不要让人闲话!”
孙三郎转身一看,就见吴六叔一比锐利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急忙低头铲土。
看着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苏颂道:“这些人做活倒是卖力,以前征民夫修渠治路,还没有见过如此用心的。一路走来,这些人都尽心尽力,没有偷懒的。果然,发钱是个好办法。”
杜中宵道:“一天三十文,看起来不起眼,但只要现钱发到百姓手里,那就大不一样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让衙门里的人盯紧了,钱必须如数发下去!奖惩要从别的地方想办法,这三十文无论如何不得克扣!哪个敢克扣的,直接报到营田务衙门,必须重惩!”
苏颂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虽然是从推官这样的基层做起,但对于更下面,基层小官小吏的工作苏颂并不熟悉,对杜中宵抓这样的细节感觉不到重要性。
杜中宵曾经是社会的底层,对于基层官吏的手段更加清楚,愿意多花精力。再好的政策,如果监督不力,基层官吏也可以执行得荒腔走板。一人一天三十文实在不多,但对直接管理的基层官吏来说,蚊子腿也是肉,只要过手就要刮层皮下来。不直接把钱发到做活的百姓手里,只要给他们决定发钱的方式、制定奖惩的权力,这些基层官吏可以玩出花来。
比如不直接发现钱,他们就可以进行各种抵扣,最后莫名其妙钱就没了。让他们决定奖惩,最后卖命干活的百姓发钱少,钱七拐拐还是到了他们手里。所以这里干活,一天三十文必须每日发,到了收工发钱,不能拖到吃晚饭的时候。这样的问题,便是有人不出力,反正钱总是到手的。
这个问题,就要靠吴六叔这些人解决了。简单地说,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包工头。从选定的铁监到选定的煤矿这一段路,约一百里,每五里为一段,按段发包。衙门规定了时间,规定了修路标准。按质在规定时间完成,有一定的奖励,时间越短,奖励越高。包工头从奖励中争钱,也负责分配奖励,他们管着手下的人施工。做好做坏,这些人承担责任。所有的包工头,都是按照地域,由施工的人选出来的,大家知根知底。他们怎么管理,衙门概不过问。
发包制有各种各样的缺点,无法控制直接施工,造成质量问题,材料问题,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却有一个无法拒绝的好处,管理力量不足,可以用这种办法让施工队伍自我管理,降低管理成本。
现在的营田务衙门,官吏数量不足,能力不够,实际是没有能力管到施工细节的,只好使用这种办法。如果衙门的队伍能力足够,完全可以不用包工头,由自己人监督施工。
不管什么时代,老百姓都很难。通过做事让老百姓得到好处,同样不是容易的事。精兵简政,轻徭薄赋,之所以自古以来是善政,就是因为简单。是少收钱,少做事,给老百姓时间,让他们自己去寻找改善生活的办法。做工程,给工作,哪怕是给钱,一个不小心,也会成了滥用民力。
看着杜中宵一行过去,吴六叔走到自己手下做活的人面前,道:“这是营田务的运判官人,今日来查看你们路修得如何。此次营田务拿出大注钱来,每天做完了活,日日发钱,以前可曾有过?你们不卖力做活,如何对得起官人?对得起朝廷!”
一个大汉扶着镢头道:“六叔,一日三十文而已。我到汝州城里做零活,替人搬运瓷器,除了管吃饭之外,还要四十文呢。我们出力,朝廷发钱,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不用说的似我们赚多大便宜好么。”
众人一起大笑。这个时代做零工的工钱,大约就是一日一百文。繁华的地方高一些,贫穷的地方少一些,大致相差不多。一家几口,只有做工能赚这么多钱,才能养得活。如果管饭,那就大约是四五十文的样子。乡下地方少一些,但一日三十文也说不上多。
吴六叔看着众人,板着脸道:“且不说朝廷征人做事,以前没有发钱这一回事。就说做工,你出去做活,有一没一日,能连做两月的,会给你发这工钱?你们哪,念官人的好处吧。不相信,尽管去汝州城里,能够一个月九百文,看有没有人雇你。我告诉你们,修完了路,铁监还有许多活计,会发给我们这些领着修路的。做得好的,以后我会领着一起干,不卖力的,以后就各奔东西了。”
众人嘻嘻哈哈,知道吴六叔说的是实情,继续干活。零工的工钱,是做不了准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要高于正常的普通工资。连续做两个月,就要另算了。
杜中宵和苏颂一行回到叶县,已经天近黄昏。到衙门歇了,吃过了晚饭,杜中宵叫过来苏颂,对他道:“那台在永城制的机器,自运到叶县也有些日子了。前几日我吩咐七郎,带了几个人重新装起来,我们一起过去看看。这机器虽然笨重,终究是有用处的。等到铁监建起来,我们有铁,有了人,再改掉这一台不足的地方,重新造几台起来。”
苏颂道:“这些日子诸事忙碌,倒忘了此事了。不过,这机器装起来又有什么用?”
杜中宵道:“用处大了。那台机器,最大的毛病就是笨重,能在路上跑,却拉不了货物。我们现在正在修路,路修好了要夯,费人费工。若是这机器一路压过去,便就省了这些功夫。”
苏颂想不出这是个什么用法,与杜中宵一起,向城外走去。
机器笨重,有笨重的用处,可以做压路机啊。现在修的路,杜中宵改了标准,正儿经当前世的公路修的。路是鱼背状,中间高,两边低,两侧是排水沟。路基最底下是大石,上面是小石块,再用泥沙填充。上面是石灰,黄土夯平之后,再铺一层粗砂碎石,就是砂石公路。
这种路的好处说不尽,路基特别耐用,而且耐重载车辆。养护只需重铺碎石粗砂即可,路基可以用数十年。最重要的一点,旱天不起尘,雨天不积水,可以做为运货的主干道。
到了城外,陶十七和十三郎两人正趴在机器上,呼突呼突地开着来来回回。此时机器的轮子已经拆了,前面换成了两个巨大的碾子,看着极是壮观。
苏颂见了,奇道:“没了轮子,用两个碾子,竟然还能奔走!”
杜中宵道:“换成两个碾子,这机器沉重无比,就可以去压路了。一台机器,不知省多少人力!”
苏颂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这机器如此用法,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这样几千斤的东西压在土路上,自然坚硬无比,比夯的还要结实。可这机器费钱无数,最后成这个用途,总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