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夜色深沉,白日的扬州繁华落尽,扬州的夜,才刚刚开始。
正所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扬州城夜间最热闹的地方除了城内的保障河边,应该就是长夜不眠,笙歌至天明的柳巷了。
前脚刚踏上柳巷的青石地砖,前头便有不少姑娘扬着艳丽的丝帕娇笑着招客。
大红灯笼下,姑娘们的脸像一朵朵盛开的喇叭花,面目含春色,抬手现风情,个个极尽娇艳之态,满巷皆是春意。
若是有客人踏上其中一家花楼的台阶,门口立马便有姑娘像水蛇似的缠上去,攀着风流客的脖子亲昵相贴,扶着他的手搭上自己凹凸有致的腰身,曼妙的身躯玲珑有致,举手投足皆是风情,很少有男人可以在这条巷子里把持住自己,才一踏进就被迷的不知今夕何夕,天明时常常涌出一大群衣衫不整的男子匆忙离去。
林初一行人此时正遭遇着这种情况。
“你干嘛!”林初双手紧紧护住前胸,低头瞪着放在自己手上的涂着鲜红蔻丹的另一只纤纤玉手。
此时的林初一身淡蓝色长袍,梳了个男子发髻,手里拿着把折扇,像是谁家的富贵小公子出来长见识。
也难怪花楼里的姑娘上来就摸,这些在尘世间见过太多污浊的女子,最爱的还是这些看着就干干净净的雏鸟,哪个女人少女时期不曾爱过这样的少年郎,林初这张干干净净的脸勾起了这些女子的回忆,更何况是这么个看着就有钱的雏,要是她们用些手段迷得“他”对她死心塌地,替她赎身离开这苦地,就是进门做个妾,也是半个主子,衣食无忧,再也不必看人脸色陪笑,更不必夜夜身旁躺着不同的男人,大多还是些满身臭汗的贩夫走卒,或是满脸欲色的土财主。
那个姑娘悄悄抬头看“他”一眼,他,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呢,自己如果跟了他,他一定会待我极好吧。
这么一想,耳根有些发热,心跳得有些快。
她抬起头,扬起一个练习了千遍,自认为最美的笑,“公子,奴家不该未经公子同意便……”她含羞带怯望了林初一眼,“不如我补偿公子可好?”
“额……不……不必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初想着她也是苦命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这大红嘴唇笑得可真渗人,这姑娘审美不咋样啊。
“不不不,还请公子原谅奴家。”
说时迟那时快,她抓起林初的手。
饶是楚慈的速度,也没能拦住,马骥他们便眼睁睁看着林初身体慢慢僵直,神情渐渐呆滞。
此时的林初霎时大脑一片空白,她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雷直直劈中了,雷得外焦里嫩。
那姑娘接着紧贴上林初的脸庞,在“他”耳边暧昧地吹了口气,林初止不住抖了一下,她将攀着“他”的肩头,软语轻言,“公子,今夜,让我陪伴你可好?”
站在林初后头的马骥看了眼头上的牌匾,丽春院,对一旁的楚慈拼命眨巴着眼睛,确定是这家青楼吗?
楚慈又看了看墙边一个微小的记号,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
马骥点头,这就行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扯过僵硬的林初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青楼里,留下那涂着大红嘴唇的姑娘还保持着极为别扭的姿势待在原地反应不过来,便听到前头传来,“祝姑娘生意兴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声音随着人的远去也渐渐消失。
她站直身子自嘲地笑了下,果然,还是这个结果。
她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他们进门时的笑容,挥舞着手里的帕子,“客官,进来玩呀~”
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吧。
和她一起在门前迎客的女子们捂着嘴笑着问她,“真真啊,还想着找个清白人家从良呐!我说啊,这呆丽春院里一辈子不也挺好的,吃喝都有,除了客人不太好伺候,妈妈近来火气有些大,世间女子哪有我们这么快活,夜夜换新郎。”
说话的女子捂着脸,“咿~羞死人了!要是嫁了人,像之前那个谁一样,这辈子岂不是守活寡了!”
聚在一起的女子们哧哧地笑了起来,“我可真是有些可怜他的娘子,要是胆子大些敢出墙,人生还有些乐趣,要是榆木脑袋,那可真是悲哀啊。”
“是呀是呀!”
“当个独守空房的黄脸婆有什么好的!”
她们叽叽喳喳地附和着。
梁真涨红了脸,想要反驳,想说她不要脸,但是看到她们脸上自得的笑,就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她们想要的,从来都不同,她要的是尊严,她迟早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样的日子,找个所有人都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喂!马骥你个王八蛋,你等等小爷!”莲生撩开袍子就追去。
楚慈无奈地摇头,真是小孩子,做事可以无所顾忌。
他转头想了想,自己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他才七岁吧,真是久远的记忆了。
“玄渊,快进来!”前头莲生向他招着手唤他。
楚慈点头回应,抬脚踏进了青楼。
甫一进楼,莲生和缓过神来的林初就呆住了。
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流在他们身边穿过,穿着各色衣衫的姑娘们像花蝴蝶似的在楼梯间穿行,一楼是华丽的大堂,看这喧闹的样子,“这是……青楼?”莲生疑惑地问道,“怎么和姑苏城的不一样?”
马骥一脸坏笑地凑过来,“哟,不得了,你还去过青楼呢!你家那样的身份地位,让你爷爷知道,还不得罚你抄书抄到死啊!”
“你知道个……”莲生翻了个大白眼,适时住了口,“我们那儿的青楼更像是茶楼,少有像你们这儿光明正大做皮肉生意的,那里的姑娘从小学的是琴棋书画,个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便是让她们去参加科举,我看也比一些男子要厉害得多,我经常和一些同窗去那里参加诗会,姑娘们也会给我们点评,我们每个月还有切磋的比赛呢。”
“哦,”马骥会意地点头,“这样从小当大家闺秀养大的姑娘我们扬州也有,不过要去河上的画舫里去找。”
他上下打量着莲生,“不过你这样的她们估计也看不上。”
莲生一听就抬起手要挠他。
“别别别,”马骥举手求饶,拉他到角落里小声说道,“我是说认真的,她们从小就是为了江南官场的官员们准备的,每一个学的可不只是琴棋书画,她们可以是官员的相好,替他人际往来,掌握他在江南的一举一动,也可以是官员的幕僚,为他们分析时局、出谋划策。”
莲生瞪大了眼,“这么厉害!”
“你以为扬州是什么地方,天下财富,七分在江南,五分在扬州。”
莲生点头表示赞同,手指着前面的人群,“光看这青楼,就知道扬州人确实有钱,哪个地方的青楼还赌钱的?”
丝竹之声,靡靡之音在二楼响起,一楼的人们全都沉浸在自己面前的赌桌上杀红了眼,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有人赢钱有人输,有人欢喜有人愁。
今晚,扬州的夜,还是那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