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六章 小孔(1 / 1)刘十三L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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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个小孔来老四的公司也已经三四年了,当初还是个刚毕业的白净大学生,这会儿也已变成了挺着将军肚的黑胖小伙子了。

小孔的父亲是刘老师在师范院校内的同学,但师范毕业的不一定都是老师,小孔的父亲就是如此。他毕业后分配到了一家国企,但他性格内向,不张扬,只懂得把工作做好,这也没什么,只不过这样的人似乎管理不了团队,所以小孔的父亲到现在也只是个普通的职工。小孔的母亲是家庭妇女,没有稳定的工作。

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小孔的学习成绩一直还不错。当初考大学时本想报个金融相关的专业,但考虑到家庭条件以及就业情况,一番权衡后就报了个土木工程。

本以为土木工程是画图纸充满艺术性的专业,但一上学才知道和艺术根本不沾边。各种力学材料学让人头大。更失望的是,与学校合作的实习单位几乎都是些工地,灰尘满天,泥泞嘈杂,好不容易回到办公室,却都是烟雾缭绕,脏话满屋。

小孔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他觉得一切都会在大学毕业后变得好起来,自己以后也不会在那样的工作环境里上班。大学时期小孔的成绩也还不错,但刚毕业时的满腔热血却很快被现实一点点地浇冷。

首先是找工作不断碰壁,可以用“高不成低不就”来形容找工作的经历。本以为时间尚有,选择还很多,不用着急,但看着同班同学有的出了国,有的接受家里的安排当上了公务员,有的顺利地与大公司签了合同,等等都比自己强,小孔的心态有些崩。但也无法,只能每天跑着各种招聘会,投简历,面试,遭人挖苦。

唯一的慰藉,就是自己的女朋友,但也跟他分了手,与那个骚扰了她好几年的金融猥琐男一起,去了上海的一所学校读研。

老孔看着郁郁寡欢的儿子,也是极尽所能地帮着找工作,但无奈自己不擅交际,人脉不广,一时也很难联系到合适的工作。后来恰巧通过刘老师认识了老四,很幸运,之后小孔就被老四录用了。

其实当时老四的公司看着挺热闹,可实际上只有他一个人,其他都是宫师傅、陆大道那些人,所以一等地产本不是小孔的最优去处。但小孔已经在一次次的面试失败中丢失了自信,尤其失恋以及同学的刺激,让小孔的情绪越发失落,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心想着,还挑剔什么啊,只要有人肯收留我,我就跟他走。

刚到一等地产时,小孔是做一些合同资料,记账、采购之类的活,那时候小孔刚参加工作,意气风发,激情满满,加上小孔也很喜欢坐在办公室里弄这些文案之类的,这些似乎就是他想象中的理想工作,至少不用到工地现场吃灰踩泥。小孔每天都加班到很晚,从不觉得累。但是后来新开了一个工程,老四就把小孔调去做现场管理了。

小孔虽不情愿,但从小的教育就是“听话”。所以他服从安排。

刚到工地现场时,小孔只觉得脏,稍微走一圈就得满裤腿的泥。用纸巾在鼻孔里转一圈,黑黑的就跟下了煤矿一样。太阳晒,大风吹,但也不能呆在办公室里,因为在工地上站岗放哨一样的时间,也是衡量小孔工作积极认真的标准。

所以最舒服的日子是下雨,但是这里却没有梅雨季。小孔只能告诉自己“干一行爱一行”,毕竟自己的专业就是与工程现场相关。小孔自我打气,干劲十足,恢复了在办公楼里做资料时的激情。

但慢慢的他却发现,什么力学材料学也比不上老师傅口中的“经验”;什么检查、取样也抵挡不住供应商硬塞的“拿着”;什么计划进度也约束不了包工头口中的“没有工人”;什么规范、标准也不如贾总酒后的一句“没事儿”;什么管理学语言学都不如老四的一句“都特么消停点”。

在工地,跟民工说话要和气,跟包工头说话要顺气,跟监理说话要忍气,跟领导说话要提气,跟检查站的人说话要低声下气,就连跟野狗说话都不能硬气。只要不咽气,绝对不能发脾气。

小孔越来越泄气,他愈发地感到迷茫,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不知道这踩泥吃灰,吵架扯皮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他很想有个人能够帮帮自己,但没有;他很想找个人聊聊,但没有。每当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就成功了!”

这近乎自我催眠一样的方法却很有效,至少让小孔熬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

一天,小孔挂了电话后,急忙从工地现场跑回板房的房间,他翻箱倒柜,想要找出一套合适的衣服。但翻来翻去,有着轻微洁癖的小孔竟然没有找出来一双干净的袜子,一件不发黄的白衬衫,一双不是沾满泥巴的鞋,一条没有铁锈油漆的裤子。

周围没有商场,小孔只好请了假,回了趟家里,找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

这一番周折都是为了要见一个人,这个人是小孔心底的小美好,虽然深知与其渐行渐远,但依然心存幻想。纵然不经常联系,但那份炙热又让人宁静的情感,从未减弱。

这个人就是他的学妹文雨。文雨是小孔大学迎新的时候认识的,低他一个年级,江浙口音,温柔如水。但当时小孔已经有了女朋友,所以两个人一直似兄妹般相处。

自从毕业工作以后,小孔觉得自己混得太差,不愿意让文雨看到自己这副失败者的模样,更不愿意把自己生活或者工作当中的烦恼说给她听。所以两人基本上没怎么联系。

突然接到文雨的电话小孔都以为是她按错了号码,但文雨找的就是他,为了约他见一面。

第二天,小孔来到了学校,看到了将近一年未见的文雨,不知道为什么,小孔有种想抱住她痛苦一场的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

两个人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又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去了自习室、图书馆,又去吃了学校边的小吃。临近傍晚,两人在学校外的一个小咖啡厅里,面对面坐下了。

“天色一暗,你好像更黑了。”文雨微笑着,粉嫩的脸上浮现出两个可人的酒窝。

“啊!黑了?成天在外面风吹日晒的,没办法啊。现在我特别黑吗?”

“比黑人强一些吧!”文雨大笑着。

小孔撅着嘴,“嘲笑我!”

“没有啦,原来是白帅的学长,现在是黑帅学长了!”

“嗯!还是那么会审美!”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文雨突然盯着小孔的眼睛,似有泪水打转,她表情严肃,“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原来文雨由于成绩优异,被保送到了北京的一所学校读研,明天就要离开了。同样的情形在他刚毕业时也出现过一次,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女主角是那个已经去了上海读研的女朋友。

同样的情形,心理感受却不相同。之前更多的愤怒,现在却只有悲伤。

小孔不敢直视文雨,他一直低着头,许久没说话。

文雨突然伸手抓住了小孔的手,哽咽着说:“你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小孔抬头看着文雨泪汪汪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黑黝黝的手背上那只洁白纤细的手,小孔突然觉得文雨就是个美丽的天使,而自己,就是缠绕在她翅膀上的一串烂石头。小孔缓慢吃力地抽出了手,就像是解开了天使翅膀上绑着的那串烂石头。

“嗨!”文雨擦了擦眼泪,抽泣地说:“就是要分别了,想跟学长握个手道个别,别多想。”说完,文雨站了起来,伸出了右手。

小孔依然低着头,视线里出现了一只天使的手,小孔此刻,多么想多么想握一下她的手,再抱一抱她,然后再奢望时间能够暂停,就这样一直抱着文雨,一直,抱到永远。

小孔慌张地站了起来,如溃败的士兵遭到了追击,他没敢再抬头看一眼文雨,转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逃跑了。他跑出了咖啡厅,跑离了学校。小孔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声嘶力竭,跑到筋疲力尽,他躺在了地上,看着漫天杂乱的星星,小孔觉得天空此刻离自己很近,触手可及,他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再一抬头,却发现一切都已远离。

第二天,小孔收到了文雨的短信,“走了,珍重!常联系!”

之后小孔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就成功了!”

这天周末,小孔参加完高中同学聚会,回到了工地的板房内,心情不佳。因为好多高中同学,原来在班级里成绩比自己差很多,现在有的直接拿着家里给的资金创业当老板了,有的人做着不同的行业,薪资是自己的两三倍。小孔看着自己住的这间破板房,临时建筑,彩钢板组成,冬冷夏热,隔音不良,他摇了摇头,苦笑着。

此外,小孔与家里的关系也越来越差,几乎没有心平气和地通完过一次电话。起初工作当中一碰到不顺心的事情,小孔还会跟父母打电话诉诉苦,但每次挂下电话后,小孔发现自己的烦恼非但没有解决,反倒加重了,而且弄得父母也跟着担忧。本来是一个烦恼,说完之后变成三个半了,多出的半个是自找的。所以之后每次打电话,小孔的回应语言也无外乎就是“好”、“嗯”、“我挺好的”、“还行吧”……

而且小孔也很少回家,起因是一个中秋节在家里吃晚餐时,老孔闲聊时提到了同学的儿子,现在在哪家金融机构上班,年薪很高。而小孔母亲又说了些“同龄的大都结婚了”之类的话,小孔脸色瞬间就变了。

但喝了酒的老孔也没注意到儿子的情绪变化,依然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又提到了小孔当初上大学报专业的事,又给小孔说了说职业规划,还鼓励小孔要坚持,工作中要听领导的安排,不要顶撞领导,跟同事要搞好关系……谁知说的正兴起,小孔突然摔了碗筷,他用力地拍了下桌子,站起来大声吼道:

“你们知道我自己在外面都是怎么过的吗?你们知道我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吗?你们知道吗?啊?你们知道吗?我有时候都特么想死,你们知道吗?”小孔大声吼叫着,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没等不知所措的父母回应,小孔擦了下眼泪,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我特么都觉得自己没脸见人!”小孔冷笑一声,父母站了起来,小孔立刻撕心裂肺地吼叫着:“你们知道什么!你们知道什么!”小孔愤怒地锤了几下饭桌,震得碗筷咔咔跳起,随即他踢倒了饭桌,转身回屋拿上了背包,摔门而去。

自从那次起,每次跟父母通电话,只要涉及到工作和女朋友的话题,小孔就会不耐烦,有的时候还会发脾气。

这会儿小孔拿起了手机,翻了翻通讯录,又把手机放下了。

突然,有工长给小孔打电话,说贾总又找事儿了,让把房子拆了,小孔赶紧叫上个包工头,开着车拉上贾总去镇里吃了顿饭,陪了好多酒,才把贾总的气消了。但出了饭馆,贾总开始迷踪步了,左摇右摇,小孔说挺晚了赶紧回吧,结果贾总腿更软了,非说要去吃个快餐再回。旁边的包工头指着不远处亮着粉红灯光的小店说:“贾总是要去那啊!”

没办法,小孔只能跟着包工头一起把贾总扶到了粉红灯的小店门口。刚到门口,就看见有个女的在那里招手,贾总见状腿立刻硬了起来,抓着招手的姑娘就进去了。随后又出来两个人,劝说着小孔和包工头也进去玩玩,没一会儿包公头就抓着一个女孩进去了。门口还有个姑娘,一直撩拨着小孔,小孔今天酒喝的有点多,加上那姑娘浓妆艳抹。小孔一跺脚,也搂着姑娘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三个人陆续出来了,之后便坐上包工头的车回到了工地。

小孔回到板房后,有些醒酒了,他去洗了个澡,洗好后回来躺倒了床上。躺了一会儿他又去洗了个澡。洗着洗着,小孔突然哭了起来,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停止了哭泣。洗了一会儿又哭了起来,他又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接着又抽了两个,他不哭了。

洗好后,小孔回到床上,他拿起手机,翻看了手机里的短信。发呆了将近半个小时,小孔眼角又留下了眼泪,他边哭边删掉文雨的短信,包括那条“走了,珍重!常联系!”

盯了好久文雨的手机号码,小孔还是把它删了。小孔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他下了床,在墙上打了几拳,又打了自己下体两拳,疼得他在地上直打滚。

过了一会儿,小孔满头大汗,他站了起来,把桌子上、箱子里的专业书籍通通扔到了外面,然后掏出打火机把书籍都烧了。什么管理实务什么工程法规,什么钢筋混凝土什么结构力学……通通都烧了。

从那天起,小孔性情大变,再也不是什么温顺的小绵羊了,再也不忍气吞声了,在工地上也经常发脾气,倒是也收获了一点效果,管理力度略微提升了些。

但小孔心里明白,靠脾气是管不住所有的人的,要想制约他们,还得追本溯源,回到他们这些人聚集到工地的本质,一个字——钱。所以小孔搞了好多奖惩制度。

有一次一个包工头被罚了钱不开心,领着几个工人把小孔围住了,小孔也没说话,直接电话通知老四和宫师傅来工地。老四赶来见状,直接发火大骂:“小孔在工地上代表的就是一等地产!你们特么的要干啥!”宫师傅也狠狠地骂着包工头,因为这个包工头是宫师傅的亲戚。但小孔不接受任何人的道歉,坚决要求老四必须停掉这个包工头的合同,让他的班组滚蛋!

老四当然会站在小孔的一边,毕竟他是自己的员工,再者如果这件事情不按照小孔说的办法执行,传到了其他同事的耳朵里,肯定都会觉得老四不是个“值得跟”的领导。老四指着宫师傅的鼻子说:“别废话了,让他们滚蛋!还有,小孔被围的事情,你单独跟小孔解决,小孔要是不满意,你也特么的别想着再在我这接工程了。”

最终,宫师傅把他的亲戚包工头在这个工地上的合同给停了。至于小孔那里,当然也是花费了不少才让他息怒。

对于一些材料设备供应商之类,小孔也是挑了几个信的过的,答应跟他们长期合作,并拿了一些回扣,这样关系就如同朋友,变得好管理起来。即使中途出现过与供应商反目的情况,但小孔借助其它供应商的帮助,最终还是把反目的设备供应商给搞垮了。

对于监理,小孔破天荒地打破了流程。小孔变换了思维,他之前查看过公司的注册信息,主营范围是:房地产规划设计、开发、工程建设等等,既然工程已经承包给了宫师傅,那一等地产就应该是建设方,说白了就是出钱的金主。小孔于是就查找了很多资料,又去市区里拜访了相关的部门,跑通了相应的文件后,小孔找了一家专业的监理公司,让监理公司去给一等地产监督管理现场。这样一来,监理就从小孔的大爷变成了宫师傅、陆大道的大爷了。而贾总,也被小孔骂走了。

关于各种公关等,小孔的策略就是逢年过节小拜佛,关键时刻大上供,收效显著。

工地上唯一没搞定的就是挖土的那一堆人,不过这也都在小孔的计划之内。

小孔的各种创新也都得到了老四的大力支持,毕竟他是老四的一号员工,况且好多办法确实有助于工程建设。小孔也从小工长慢慢地变成了项目经理。

但是这些并不是小孔想要的,因为从他把书烧了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所处的工地就像是一个圈起来的笼子,不仅圈住了身体,思想也被圈住了。在笼子里,即使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什么成功,而且小孔也再没对自己说过:“再坚持坚持,就成功了!”

因为小孔压根不知道什么是成功,既然不知道什么才是成功,所以也就无所谓“坚持”了。但不坚持不代表自暴自弃,相反,小孔活的更有激情了。因为他不考虑成功,那他就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呢?”思来想去,答案竟是出奇地简单,就是干净的袜子,洁白的衬衫,体面的办公室,固定的住所。而想要得到这些,必须要跳出笼子。

小孔平时一直观察着市场的行情,以及公司的状况等,时不时地去办公楼找会计、合约的人聊聊天。

那天看到了办公楼被业主占领,小孔意识到,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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