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哭,咋了这是?”老四站起来扶起胡小媳妇。
“胡小……被抓起来了。”胡小媳妇“哇”地又哭了起来。
“行了,那先别哭了,坐下说吧。”说着,老四扶着哽咽的胡小媳妇坐到了椅子上,而后又给她倒了杯水。胡小媳妇哭了一会儿,情绪稍微缓和了些,便跟老四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自从胡小高价卖了那块沙土地给老四之后,就不再安心种地了,也不出去打工了。尝到了甜头的胡小整天各个村子转悠,专买那些便宜的荒地烂地。
还别说,真有几块地被后来兴起的地产公司买了去,致使胡小的钱包成倍地变厚。之后他又买了几座老房子,后来也被地产公司拆迁补偿了。
胡小一下子就变成了大富翁,买了轿车,大金链子大金表,每天西装革履,派头比老四都大。胡小身边的朋友也多了起来,大家左一个胡总又一个胡老板的叫着,重要的是还有些叫着“胡哥哥”的女孩儿着实让胡小花了不少钱。
有了好几桶金的胡小再没种过地、打过工,因为他觉得那种方式赚钱又累又慢又少,不如自己多搞几套房子,即使租出去都比打工、种地强。所以深谙其道的胡小通过贷款、买房卖房等,迅速地积累了大量财富,巅峰时有十套房子和两辆轿车。
可人真是种复杂的动物,没有钱的时候,拼命地工作,却发现越努力越穷,疲惫不堪的你多么希望能够一夜暴富,即使那很渺茫,但也乐在其中。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了一条通往财富的捷径,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可当你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财富时,却忽然感觉自己像是一部没了汽油的跑车,只能停留在原地彷徨,幻想着自己能够回到原点,重新来过。
还是穷人的时候,与人交谈都低眉颔首,日常办事也是四处碰壁,好像全世界都跟自己作对。可当你变成了成功人士,受到周围人的迎合,有太多主动凑上来的朋友,尤其当你气宇轩昂地在那些曾经看不起你的人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时,那心中迸发出的如同报仇雪恨般的快感,却没能持续很久,它很快就消失在温和的世界中。你好像一只跟着燕群南飞的麻雀,孤单、焦虑;不喜欢,却又害怕失去。
没有钱,家庭地位需要寸土必争,哪怕宠物狗越界,也不愿后退半步。有了钱,自己似乎一下子坐到了家里的绝对C位,就连亲戚朋友来,也不敢挪动。当你看到满脸雀斑,日渐发福的糟糠之妻,你失去了兴致,就连吵架都淡然置之。于是你去外面寻欢作乐,发现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堆年轻漂亮的姑娘,可当你每次提上裤子的那一刻,你猛然发现自己得到的,只是空虚。你好像一个厌食症患者,看到食物就没**,却又不敢不吃。
不幸的是,以上的心境胡小全部都有,而他又无法自我调节。
所以胡小感到越来越空虚,越来越迷茫,他觉得每天过得没什么意思,所以就变了法的找意思。各种歌厅酒吧赌场都有胡小的贵宾账号。但真正榨干胡老板财富的,是毒品。
胡小刚开始也是酒后,在歌厅跟着其他人一起吃了几颗摇头丸,不过倒也没成瘾。但之后有一次在歌厅包厢内跟着一众男女来了次“溜冰”(吸食冰毒),便彻底戒不掉了,而且吸食的量也越来越大。
之后的几年,胡小不仅把存款花光了,还把自己名下所有的房子都卖了,车子也卖了一台,脖子上的金链子,手上的金表、金戒指以及身上披着的貂皮也都当了。
后来又没钱吸毒了,胡小便回家让媳妇卖房,媳妇不肯,胡小先是打砸家里,后来就是对媳妇拳打脚踢。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来折腾去,家里也只剩下五套房子了。胡小媳妇仅剩的存款也都被胡小多次拿刀威胁,取走了。
之后由于胡小一直没有还贷款利息,最终有三套房子也被法院拍卖了。
胡小没钱吸毒了,又回家想着卖房子,把媳妇打晕了好几回,也没得逞。
胡小四处借钱,但亲戚朋友都知道他吸毒,也不肯借给他。而且看着颧骨突出,牙齿暗黄,眼眶凹陷发黑的胡小,大家都避之不及,极力地想要与他撇清关系。原来的朋友们也不再称呼胡老板了,连叫“胡哥哥”的姑娘们也不认识胡小了。无奈,胡小只能贩起了毒。
但法网恢恢,胡小最终还是被警察抓获了。
“他是贩毒!不是偷东西。他这次被抓,肯定得判刑,说不好还得枪毙呢!你找我也没用啊?”老四说。
胡小媳妇一听“枪毙”,放声痛哭起来。
“哎呀……也不一定就能枪毙,也分情况。你先别哭了,你说说,你找我是要干啥吧?”
“想着让你……让你帮着把胡小捞出来。”胡小媳妇抽泣着说。
“我能捞出来!我咋捞?我捞鱼都不会呢还捞人……”
“不是听说那个……那个潘蛮的小弟,前几年犯事儿进去了,就是你给捞出来的吗?”胡小媳妇用袖子擦了擦鼻涕眼泪。
“净胡说八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还捞人……再说你哪还有钱捞人啊?”
“我寻思着把房子再卖一套。”
“卖房子?你拉倒吧,四叔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你现在就剩下房子了。再说你把他捞出来干啥,出来接着吸毒,接着揍你,你是挨揍没够吗?”
“他要是出不来,我们娘俩可咋活啊?”胡小媳妇又抽泣起来。
“他要是出来了,你们娘俩才是活不了了!你啊,听四叔的,房子也别卖,完了跟着你儿子好好过。胡小他爱咋地咋地吧,都是他自己作的!”
“得把他捞出来啊……”胡小媳妇看着老四。
“捞啥啊!谁能捞?他是贩毒,贩毒懂不?特么的,这个胡小黄赌毒占尽了。这样吧,我呢,明天派个人去给你看看啥情况,完了再告诉你,行不?”
“那谢谢四叔!”胡小媳妇擦了擦眼泪。
“丑话说到前面啊,我可捞不了他,我也不是派人去捞他,就是问问情况,然后看看怎么能轻判。你就当他死了吧!”
之后老四又劝了胡小媳妇好一会阵儿,又说了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他,这才把胡小媳妇送走了。
老四靠在椅子上,点了支烟,他很是纳闷:“苦日子都能过得挺好,为啥这好日子就过不好了呢?”老四摩搓着自己的下巴,“难道是我害了胡小?”
到了下班时间,员工们陆续地离开了办公楼,司机“斧子”今天也请假回了家。老四本也想早早回到市区里,陪在充满孕味之美的小叶身边,但是仍有一堆文件需要老四查阅审批,尤其是那些关于公司管理制度问题的邮件。老四深知管理是门学问,可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学着问,学着问那些有管理才能的人。
公司一变大,困惑就会增多,好些事情出发点都是好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最终就都变成坏的了。
对待员工也是如此,管理松了也不行,严了也不行。原来没有年终奖制度的时候,也没人说什么,后来有了,可是一发下去,就多了少了的,收到的效果还不如不发。
老四说是批阅文件,其实也是在学习。
学的正嗨呢,突然前台打电话进来说是有人找,老四也没细问,就说“让他进来吧。”
“当当!”
“进来!”老四没抬头,继续学习。
“王总您好!”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老四抬头看了一眼,他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略有无奈地说:“你咋又来了?”
“王总,我是来跟您谈合作的。”年轻人微笑着走到了老四面前,坐下了。
“我说那个……那个叫啥来着?偷米啊!”
“Tommy,王总。”年轻人笑着说。
“汤……偷米吧,关于合作的事儿,我都说了好几遍了,咱俩不适合。你说你是卖坟地的,那坟地是给死人住的,我是卖房子的,是给活人住的,咱俩要是一合作,如果传出去了,我那些房子谁还敢买啊!”
“王总,这就是理念问题了,我觉得人首先要正视生命,自己的生命,我们活着都想拥有个好的居住环境,但去世以后,说实话,一切都无所谓了。如果对动物而言,死了就是尸体,怎样处理都可以,人本应该也如此。但是由于我们有思想,咱们国家又有这样的环境文化,所以人死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偷米,你……你简单点说吧,我还有事儿呢。”
“好的王总,简单地说,咱们这边的传统就是人死了都得找个地方埋了,所谓入土为安,所以从本质上来讲,墓地跟您的房子,用途是一样的,都是居住功能。再说您只是投资,然后根据业主的信息定向广告一下,也不会有人将我们公司和一等地产联系在一起。而且我们都是都成套的服务,收益肯定是有保证的!”
“偷米啊,你说村里老人没了之后,都是在自家地里找个地儿就埋了,谁还会花钱买你那墓地啊,再说你那都是坟挨着坟,死人住着也挤啊!”
“王总,以后谁家还有耕地啊,而说到挤,您盖的楼房不也是户挨着户吗,而且户还叠着户,如果除以土地的总面积,相比较而言,您的楼房更拥挤啊。”
“我……你说的有道理,按你这意思,坟地都可以当做固定资产了。”
“对的王总,您很有远见。”
“行了,先别拍了,那个啥,我……我再考虑一下,行不?哪天……不哪天,就明天,我开个会,专门讨论这个事情,然后再联系你,这样行吧?”
“好的,王总,不过您得抓紧了,您越早投资所占的股份就会越多,那我先走了王总?”说着年轻人站了起来,跟老四握了握手,离开了办公室。
老四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Tommy,出了门,上了他的跑车,然后一溜烟,消失在视野里。老四摇了摇头,很是困惑。
这个Tommy,是那个阴阳先生的儿子。一年多以前的一天,阴阳先生喝醉了酒,在家里面躺着睡着了。可能是自己把烟头扔到了屋里面的小木屑堆里,进而引燃了屋内的油漆桶、骨灰盒等,火势也迅速蔓延到了院子里,把堆放着的木材和成品棺材等全部烧着了。浓烟弥漫,邻居报了火警,等消防车赶到时,房子都已经塌了一半,最终将明火浇灭后,才艰难地把阴阳先生夫妻俩的尸体找了出来。
远在美国留学的Tommy,收到这个噩耗后急忙地赶了回来。办完丧事以及处理好阴阳先生的债务琐事后,又返回了美国。
但半年前,留学归来的Tommy放弃了很多高薪职位,毅然决然地恢复起了他父亲的事业。成立了丧葬公司,又注册了个公司专门卖墓地。
Tommy四处推销,尽管处处碰壁,到处遭白眼,甚至被打,但Tommy仍在一直坚持着。
“一个海归高材生,干点啥不好,回来卖坟地。哎,不明白,白瞎那个学历了,我要是有那个学历就好了。嗯,以后我也去国外进修一下,海归说话都不一样。还得起个英文名,嗯,old four!”老四自言自语了几句。因为学习的热情被Tommy打断了,所以老四拿着包,出了办公楼,开车准备去市里找小叶。
当老四路过村口,看到那栋“一等奖”别墅时,老四将车停下了,他看了两眼,脑海中泛起了许多回忆。
老四下了车,在“一等奖”别墅周围转了转。这栋房子是老四盖的第一栋别墅,想来也有好些年了。绿色的顶已经有些暗淡,墙的粉嫩也早已不在,破碎的窗户一直没人修补,那滑梯也已经被村里的小孩儿们玩坏,防空地窖似乎已经变成了水井,而那个大水坑,早已变成了垃圾场。
老四感触颇多,想当年为了让儿子王川回家,所以历尽艰难才盖起来这栋别墅,谁知道王川都没住上一天,而且王川还把户口迁走了。这房子非但没把王川留下,反倒把他推走了。
后来又阴差阳错地被人买走了。说来要是没有这栋房子,没有那个买房的人,老四就不会那么快去合作社还贷款。合作社社长也不会鼓励他开公司,之后更不会结识大股东珊珊,老四也不会创办一等地产,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功。
回顾过去,有太多的感慨,但一切的起点,似乎都在“一等奖”别墅这里。老四都想着把它买回来,等老了之后,在这里安享晚年。想当初这房子自己不也是藏了私心了吗,准备在一层跟张寡妇好好过日子……对了,张寡妇!嗯,小叶怀孕了也不方便。
老四停止了感慨,他回到了车里,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其实老四心里有个困惑,就是那个买“一等奖”别墅的人,为什么一直不来住呢?
老四弹飞了手里的烟,发动了车子,朝着张寡妇家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