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章 客栈(一)(1 / 1)折心覆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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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临风是怎样到达江宁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在那雨夜的尽头,终看到城镇灯火微光时,他的内心竟是无比狂喜。

万隆客栈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什么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的人都汇聚于此。钱掌柜久经世故,这江湖中的什么阵势他没见过?以至于当他看到满身是血怀抱着昏迷女子的墨临风时,并无丝毫惊异,只司空见惯地略略瞥了一眼。又是从哪个仇家手中九死一生逃脱出来的可怜人罢。

“眼下只有几间上房空着,三两银子一天。今天天气不好,风里来雨里去,也够折腾人的,就给客官打个折,二两五分就够了。”钱掌柜头也不抬地一面整理账簿一面说道。

“两间上房,多的不用找,劳驾掌柜帮忙请到一名大夫。”墨临风将一锭银子掷于钱掌柜手中。

那一锭银子莫约二十两重,钱掌柜心中一喜,忍不住抬头仔细看了看这位客人。

眼前的白衣生得一张令人惊叹的清俊面容,无疑是钱掌柜见过的最英俊的江湖人。即便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身负重伤,衣衫满是血渍,面上依旧从容自若,不见分毫狼狈之色。

一看便是不容忽视的人物。钱掌柜忙不迭应道:“公子放心,我这就亲自去请!”

“还有,”他看向怀中的女子,双眸紧了紧,“能否找位姑娘帮她换身干净的衣裳?”

钱掌柜忙道:“我女儿近日在店里帮忙,就由她来照顾这位姑娘吧。”说着便扯着嗓子喊道,“阿悦!快过来帮忙!”

“劳驾。”墨临风感激道,接过房间的钥匙,抱着冷洵朝二楼走去。他的步履有些沉重滞缓,却依旧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

钱悦很快就跟了上去,手脚麻利地帮扶,将女子安置于榻。这姑娘也过分纤瘦了些,面上更是苍白如纸,仿佛已性命垂危,气息奄奄。

钱悦是个十分善良的姑娘,小心翼翼地替她宽衣解带,生怕弄伤了她。见她身上有好几处血痕,特意吩咐小二端了一大盆热水上来,替她擦净了身子,又往几处伤口上细细抹了药。在墨临风留下的包袱中找出了干净的衣裳为她换上,掩好被子,垂下帘帐。

当她掩上房门,走出房间的时候,便见那名清俊的公子站在门边,似已等候多时。他已将满是血污的白衫换下,可面上却同那姑娘一般苍白得毫无血色。

钱掌柜已请来了江宁颇有名望的陈大夫。

那陈大夫隔着纱幔瞧了瞧冷洵的面色,又细细诊了脉,眸中掠过一丝惊恐和疑惑。复又仔细地切了一回,神色忽然一变,忙收起东西便要走。

“大夫这是做什么?”墨临风拦住他,冷声问。

陈大夫已年过半百,医术造诣在江宁颇有盛名,可眼下他的额角竟渗出几层冷汗,神情亦有些恐慌:“这,这位姑娘身中滇南蛊毒,老夫医术不精,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中原人向来谈蛊色变,陈大夫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在情理之中。

“滇南,蛊毒?”墨临风喃喃重复了一遍,心中一惊。

“是啊!老夫虽不知这姑娘中得是什么蛊,却也看得出她中这蛊并非一朝一夕,而是有好些年头了。她定是服食过许多汤药,才能抑制着蛊毒发作,拖延了这么多年。可这姑娘的身子实在孱弱,如今五脏六腑皆已衰竭,恐怕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陈大夫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心的汗珠,“公子还是早日准备后事吧!”

钱掌柜和钱悦见陈大夫出来时神色匆匆,就要上前询问,只见那大夫额心全是汗,慌忙摆手快步离去。

原来是这样。墨临风忽然有些明白何以御风谷会以九玉霄萝为筹码,请他相护去往千里之外的滇南;何以她每日需得服下那么多的汤药;何以她会向那碧衣姑娘隐瞒此行真实的去处;何以她会说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墨临风看着床榻上依旧昏迷的女子,眸中掠过一丝悲悯之色。

那两只药瓶已被钱悦整齐地摆放在床边,墨临风轻轻将冷洵揽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各取了一粒药丸喂入她嘴里,复又将真气缓缓度入她的背心。

他伤势本就极重,只一直强撑着,此番动作更是加剧了内伤,再也支撑不住地呕出一口血来。

屋外的钱掌柜听见动静忙走了进来,见他模样,不由惊道:“公子的伤势也不轻哪!想必那陈大夫还未走远,不如我再去将他请回来?”

“不必了,”墨临风摇摇头,“多谢好意。”

他的声音不大,却极其坚定不容置否,让人无法违背他的意思。钱掌柜只好道:“那公子好生休息,若有事,只管下楼吩咐。”说罢便掩上房门离去。

墨临风凝视着怀中的女郎,将内息连续不断地送入她体内。

“娘……”冷洵似乎有了些意识,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我疼……”

墨临风微微一愣,只见她双眉紧锁着,像个苍白的纸娃娃。他缓缓将她安于枕上,一角罗衾滑了下去,他起身替她重新掩好。

冷琛处理完陆家庄的事务后便急忙冒雨赶去江宁,彼时郊外山路上的血迹已被雨水冲散,原本委顿于地的尸身早已不知踪迹,暗夜暴雨中的山林有些异常的诡秘。

冷琛一路惴惴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已然发生,却又宽慰自己许是多思而已。可当他看到泥泞山道旁,身首异处的两匹马时,顿惊得魂飞魄散,一路快马加鞭朝江宁疾驰而去。

钱掌柜整理好了一天的账目,正欲关门打烊,外面却来了个骑着白马浑身是水的青衣少年。那少年一把将门拉开,抬起被雨水淋湿的眼睛急叫道:“钱掌柜,别关门,是我!”

钱掌柜借着屋内的烛光定睛一看,霍然认出了那清秀的面容:“冷少主!”

江南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钱掌柜大都认得,御风谷的冷琛少主更是熟客。他赶忙替冷琛栓好了马:“这大雨天的,冷少主快请进来!”

“钱掌柜,我有事问你!”雨水顺着冷琛的发丝往下淌,他焦急地将墨临风和冷洵二人的外貌衣着描述了一番。

钱掌柜思索一阵:“今日的确来了个风姿出众年轻公子,浑身是血。他抱着一名白衣女子,那女子也是满面血水,好像伤得很重。”

冷琛听得心中阵阵发凉:“带我去他们的房间。”

钱掌柜赶忙引了他上楼。

房门“呯”的一声开了,有人闯了进来。

榻上的女子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可怕。只是半日不见,她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你!”冷琛一把揪住墨临风的衣襟,“你答应我会照顾好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抱歉。”墨临风面无表情,“我们在途中遭遇了北冥七剑的袭击。”

知道那是望仙居的高手,冷琛不禁哑然失笑:“那些杀手是冲着你来的吧?一句抱歉就完事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就在这里。”墨临风唇色惨白,却依旧神色无澜,“任你处置。”

冷琛微微一怔,见他煞白的脸色,便知道他定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忽然就不知该如何发作下去,赫然松开了他的衣襟:“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下了一天的疾风暴雨终见收敛之势,江宁繁华的大街已经沉寂下去,唯见烟雨迷蒙,灯火阑珊。

墨临风房中的烛火依旧燃着,偶尔爆出几簇芯花“霹剥”作响。

肩上的伤口已做了简单的包扎,他知道相较所受内伤而言,这只算是轻微的皮肉伤。他已将随身携带的舒合凝露丸服下,一番调息下来,依旧抑制不住地呕出大口鲜血。看来要想这内伤痊愈,还颇费些时日。若是再有匡宁的人前来截杀,恐怕难以应对。

墨临风抬手拭去了唇角的血迹,眉心紧蹙。他知道望仙居如今定然局势混乱,若他此时能带着九玉霄萝折返,势必能摒除异党,稳住局面。

九玉霄萝,他下意识地抚上衣襟,其实已经得到了。

他缓缓伸出手,那朵雪色瑶芳正静静地躺在描金小匣中。四下阒无人声,一片杳然。只要他想,现下便可一走了之。即便此举会与御风谷结怨,但只要能解望仙居燃眉之急,他愿意承担一切风险代价。

此念一生,他霍然收紧了五指,眸间一片凛然。

这样的念头只持续了一瞬,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白衣清丽的影子。苍白的脸,瘦削的肩,却有一双亮如秋水的眼睛。她的唇边总是隐约挂着笑意,让人见了只觉说不出的舒服。那样危急的关头,她抬手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毫不迟疑地将他们之间交易的筹码放入了他的衣襟。

她还没有醒来么?

墨临风的心口蓦然一松,有些颓然地垂下了手,缓缓瞌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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