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洵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我没想那么多。”她的声音有些艰涩，“我只知道，如果当时我们真的如你之前所说那般抽身离开，那你怎么办？他们岂会放过你？”

墨临风微微一愣，蓦然忆起，刚离开御风谷的那次雨夜截杀，她从身后环住他的腰，毫不犹豫地将装有九玉霄萝匣子放入了他的衣襟。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因利而聚。可她却在危急关头，为他涉险了两次。

良久，似有极轻的叹息融在潮湿的雨夜中。

“能认识姑娘这样的朋友......”墨临风的目光深深的，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我很高兴......”

冷洵鼻尖一酸，迅速将他身上最后几枚断骨针一一除尽，又将毒血吸出，连同他身上的剑伤一起细细抹上药粉。最后小心翼翼地脱下他湿透的衣衫，飞快地用布条包扎伤口。

可他身上的伤实在太多，她用尽了预先准备的布条却还是不够。她又撕下自己的大块衣衫，这才将他的伤口尽数包扎好。

他的脸苍白得可怕，冷汗止不住地顺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涔涔而落。他知道，剧毒正在他的体内肆意蔓延，他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墨临风。”眼见他的神志似乎渐渐有些不大清醒，她忽然唤他的名字，“陪我聊聊天。”

“嗯......”墨临风强撑着回应。

冷洵强忍住盈睫的泪水：“你记得那天在临安，那位谢姑娘说的话么？她说我克死了自己的母亲。”

“嗯......”墨临风轻轻应着。

“其实她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母亲的确是为我而死的。”她的语气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墨临风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

“那年我九岁，母亲生辰那天我偷偷跑出谷去，想去将父亲找回来，不想被两个滇人抓到。我的母亲为了救我，负伤死了。”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似乎颤抖得不受控制，可她拼命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墨临风回忆起离开临安的这段时日，她的神色一如平常，看不出任何异样。不想，那日所发生的事，所听到的话，她一直都没有放下。

“我身上的蛊毒，也是在那个时候，拜那两个滇人所赐。”

“我一直都很恨我的父亲，如果不是他一直冷落我和母亲，我也不会为了让母亲高兴，在她生辰那日跑出去找他。”

“我一直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在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墨临风豁然明白了自己曾经想弄清的因由。可此时他心中并没有任何解开疑问的欣然，而是莫名一痛。

“那天听了谢晗说的那些话，我忽然觉得，这件事不能完全怪父亲。我那时虽年幼，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啊。”冷洵苍凉一笑，“想到这些，我竟不知该怪谁了。”

她见墨临风似乎有些冷，赶忙将火堆往他身旁移了移，又紧紧抱住他：“这样会暖和一些么？”

墨临风轻轻应了一声。不知是不是火光的原因，他苍白的脸此时竟有些微红。

“你可听说过赤焰莲？”她忽然轻轻问。

墨临风微微一怔，又听她继续说道：“那是生长在滇南幽域圣湖里的花，十年花开，花期十日。它的莲心能解我身上的蛊毒。”

仿佛再三平息了心中的感情，等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已平静许多：“墨临风，如果一切顺利，等我回去以后，就要嫁人了。”

“惜月阁......的少阁主？”

冷洵轻点了点头。

墨临风苍白面容上骤然浮现出凝重的神情，他忽然沉默下去，心中汹涌着不知怎样的情愫。仿佛经过千百次地辗转挣扎，终于再次缓缓启齿：“你......对他有意？”

冷洵怔了怔：“我和他一同长大，情谊自然有。曾经，我也以为这是个好归宿。”她顿了顿，一抹黯色划过眸间，“可后来我才知道，他和我父亲的心思是一样的。御风谷和惜月阁联姻，那么彼此在中原武林的地位便更加无可撼动了。”

她将脸紧挨在墨临风的颈窝里：“我既不敢回顾从前，也不敢面对以后。”她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轻颤，“所以那个时候我只是想，如果用我的命能够换你平安，也算是功德一件，不是吗？”

听到她这样说，墨临风心中陡然一阵锥痛：“从前的事，已无法挽回......你不要怪任何人，也不要怪自己......缅怀逝者最好的方式，就是带着她留下的回忆，好好活下去......”

“至于以后......唯有活着......才能将它......改变成你想要的未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有些听不见了。

“墨临风！”她在他耳边唤他。

他似乎昏昏沉沉地就要睡过去，只靠着一口气顽强地坚持着。

“墨临风，别睡！”冷洵摇了摇他的肩，“别睡过去！”

“嗯......”他仍是强撑着回应，可是双眼却不听使唤地缓缓阖上。

“墨临风！”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墨临风，你醒一醒！”

她本以为自己的心再无波澜泛起，既然往后人生的剧本已被写好，她可以将自己的心沉寂埋葬，按照应有的轨道平静地走完一生。

可她的心竟在遇到他之后，一分一分地重新跳动起来。

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皓白的身影是何时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她的心里。

或许是倚水园中的初遇；或许是刀光剑影的江南雨夜；或许是客栈里的那碗汤羹；或许是花朝节时姑苏满城绚烂灯影中，他眉眼中分明的暖意；或许是方才他毫不犹豫飞身为她挡下暗针；又或许是认识他以来，这一路上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可当她恍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感情，却要失去他了么？

她紧紧抱着他，泪水长划而下。

外面黑暗的天空大雨倾盆，跳跃的小簇火堆根本不足以温暖他的身体。

她不敢带他离开这里，她的身体只怕在风雨途中就会倒下。到那时，只怕会更加恶化他的伤势。

他的呼吸正逐渐地微弱下去，他的体温也在一分一分地冷下去。她却只能素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心如刀割。

即使是在每一次忍受蛊毒发作蚀骨般的痛楚时，她也不曾有过这样无助的感觉。

雨越下越大，她的身体渐感疲累，似乎也有些支持不住了。

她紧紧环着墨临风，听着密集的雨声，渐渐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