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墨临风的眼底，明灭不定。他听完冷琛的话，心中一事不明。

滇中不睦数载，冷谷主当年竟能潜入滇南，取得赤焰莲叶，而此番前去，又似有备而往。这其中缘故，冷琛没有细言，他也不便多问。想来，绝非易事。

冷洵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晚风里夹杂着山野的萧瑟气息。

“翻过前面那两座山头，就是胜境关了。”跳跃的火光中，冷琛抬手指向遥远的暗夜深处。

终于要到了么？

冷洵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漆黑的夜幕下，起伏的山峦轮廓隐隐若现。那些山峦的背后，便是她等待十年要去的地方，也是这场奔波的终点。

“阿姐，今年的生辰要委屈你在这山中度过了。”忽听他轻轻开口。

冷洵微微一愣，沿途倦乏，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

冷琛微笑着望着她：“我想，沈大哥一定同往年一样，已遣人将贺礼送到谷中了。”

“我记得前年沈哥哥送给洵姐姐的是一件用幻云锦织成的长裙。听说幻云锦极其稀有，整个姑苏织造耗时一年，一共才能织成几匹，又尽数送进宫去，寻常人家可是见都没见过的。”陆青湄朝她眨眨眼，“去年他送的好像是一朵叫什么雪......什么昙的花，听说也是十分难得的稀珍之物。”

“雪夜优昙。”冷琛纠正。

“对对对，就是这个。”

墨临风微微一怔，朝一旁的冷洵看去。她正有些茫然地望着石壁上跳跃着的火影，即便是在火光的照耀下，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

“今年的贺礼会是什么呢？真让人好奇。”冷洵听见陆青湄喃喃自语着。

外面的黔江水夜涛拍岸，通过幽深的石洞，四壁荡起回声，就如同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奔腾呼啸。

沈慕云离开的这五年，每年都会派人按时将贺礼送到自己手中，且每一件都弥足珍贵。除去这些生辰之礼，平日也总会有些大大小小的东西从惜月阁送过来。

在旁人看来，他对她算得上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了。

就连她自己有时也会有一种错觉，或许他所做的这一切，真的都是发自内心。

可是他既然亲口说出了那样的话，又何必要把这些场面功夫做得如此尽善尽美？

冷洵倚靠着石壁，神情很是疲倦。

墨临风看着她，胸臆中翻涌起一阵疼痛。

“饿了吧？”他将一串烤好的山鸡肉递给她。

烤肉的鲜香似乎让冷洵有了些精神，她吃完了一串，忍不住又从墨临风手里接过了一串，夸赞着：“味道真不错。”

陆青湄笑嘻嘻地凑到墨临风跟前：“连洵姐姐都这么说了，不如你改行做个厨子？”

墨临风冷睇过去，陆青湄慌忙摆手：“我，我的意思是，既然洵姐姐喜欢，你不妨以后经常烤东西给我们大家吃......”

以后？冷洵微怔，一旦交易达成，墨临风便会即刻折返雪城。他们之间，哪里还会有以后？

“阿姐，你怎么了？”冷琛见她神情有异，以为她身体不适。

“没事，”她侧过头去，想掩饰眸中不能自控的泪光，“火光有些刺眼。”

月上中天，冷洵又在胸口的一阵绞痛中醒来，额上冷汗涔涔。她极力忍住剧痛，从衣襟中翻出药瓶，胡乱地吞了几粒。侧身捂住心口，期盼着这次的折磨能够早一些结束。

一股暖流忽然顺着后心涌向四肢百骸，胸口的痛楚顿时减轻了几分。她心中一惊，蓦然回望，便瞧见了一双清俊的眼睛。

墨临风什么也没有问，只源源不断地将内息注入她的背心，直到她紧蹙的眉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冷琛和陆青湄已各自倚着石壁沉沉睡去，洞口的火堆仍燃烧着，四匹墨骢正悠闲地啃食着地上的青草。月光很亮，夜空里隐见碎玉似的飞花缓缓轻拂，清凉的山风将江水拍岸的涛声一下一下传至耳畔。

身旁的白衣正微仰着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幽深夜空。她在一旁静静地凝视着他被月光映照得温润柔和的侧脸，心中格外宁静。

大概是感觉到身旁女郎的注视，墨临风转过脸来：“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不再睡会？”

“睡不着了。”许是恢复了些精神，她忽然站起身来，“能陪我走走么？”

墨临风本有些担心她的身体，可看着她的眸光，却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静静地跟在她身后，朝江堤走去。

漫天星辉闪烁，松涛阵阵过耳，江水淙淙如暗沉乐声。

起伏的山峦沉凝于溶溶夜色中，明知还隔得很远，此时不知是否因为光线幽暗的缘故，竟仿佛近在咫尺似的。

冷洵在江畔的礁石前停住，翻飞的衣袂衬得她的身形愈发消瘦：“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如愿返回雪城了。”她挽着被风吹乱的长发，“等你回到望仙居，势必会扭转局势，你不用太过担忧。”

“势必？”墨临风怔了怔，“你为何这么肯定？”

“我看得出，望仙居主公的安危在你心中万分重要。为护他周全，你甚至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她回望他，眸中映着一片轻柔月光，“更何况，墨临风绝非江湖中浪得虚名之辈。”

墨临风笑了起来：“这话竟让人一点反驳的余地也没有。”

冷洵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回身向前走去。

江畔的石子路坑洼崎岖，唯恐她会因身体虚弱不慎跌倒，墨临风格外留神地紧随，却不想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我还欠你一声‘谢谢’。”她的声音忽然低低响起，散在夜风里，“其实这句话我早该对你说了，如果当时没有你为我挡下那些飞针，恐怕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幕带给她的震撼有多大，就如同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此时对他的感情一样。

她背朝着他，墨临风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缓缓地说下去：“从江都到这里不过一个多月，日子虽然不算很长，却经历了很多我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谢谢你给我留下了这么多珍贵的回忆，我们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看过的风景，我会一直记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