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洵做了一场噩梦,她梦见无穷无尽的血从自己的口鼻中涌出,怎么也止不住。一颗心像被千万利爪来回撕扯,浑身冷得如置冰窖。
她惊醒,听见屋外夜雨潇潇。
梦里胸口的剧痛并未散去,气息亦不稳妥。忽觉胸腔里涌起一股热量,她心生不祥,强撑着想要坐起。
身畔沉睡的姑娘被惊醒:“洵姐姐,你怎么了?”
梦中残留的景象和胸口的剧痛几乎占据了冷洵所有的意识,此时听到身侧人的发问,只觉记忆缺失。半晌才想起,晚饭后,陆青湄坚持和自己睡一个房间。也难怪他们担忧,这些天,发病的次数也是太多了。
她想叫陆青湄不要担心。刚张了张口,一股灼热的甜腥自胸腔涌入喉间,封住了她的声音。
觉察异样,陆青湄忙起身燃烛。刚扶冷洵坐起,便见她呕出了一大口血。陆青湄忙取出帕子替她擦拭,飞快地将床边的两瓶药各喂了数粒给她。
这药量相较前几日又增加了,陆青湄想着,起身倒了杯水递过去。
在冷洵抬手欲接的一瞬,陆青湄的目光忽然顿住。
看到陆青湄惊惶的神情,冷洵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生出一道若隐若现的黑线,朝雪白的手臂延伸而去。
伸出另一只手,亦然。
她的眼底有一瞬的空洞和茫然。
时间已过这么久,久到她几乎快忘记了这原浮于身上的可怖黑线。
起初,掌心的黑线只有浅浅的小段,她开始吃药,黑线便消失了。药只是压制缓和了毒性,并不能阻止它蔓延。如今这两条黑线重新浮现,想是蛊毒已逐渐不受药物所控,这副以药物续命十年的身体,已快走到尽头。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拉低了自己的衣领,果然,左右两条黑线已快蔓延至心口。
感受到陆青湄的目光,冷洵掩好衣领,淡淡一笑:“妹妹别怕,不过是时间久了,药效减弱,才出现这些异象,不会有事的。”
陆青湄自小听庄里的老人们讲述过滇南蛊毒的厉害,自然明白冷洵身上出现的黑线是为不详。在她看来,冷洵煞白脸上强扯出的笑意有说不出的惨淡。
她不禁一阵心酸。实际上,在她的记忆里,属于冷洵的回忆并不多。清楚记得的,是年少曾在惜月阁小住的一段时日。他们几个孩子一起聆听沈阁主的教诲。冷洵和沈慕云,一个如清风,一个似暖阳,永远是他们这群孩子中最亮眼的人物。
年幼的孩子遇到同龄人中的翘楚,也会有敬畏之心。这种感觉一旦产生,便一直保存在记忆中,直至成年都甚难改变。时隔多年,看到自己昔日所崇拜之人的身体如此衰颓,她竟不知用什么样的言语宽慰。
“青湄妹妹......这件事请你先不要告诉小琛。”冷洵忽然睁开了因痛楚而微阖的眼睛,“如果告诉他,只会令他担心和倍感压力......我们明天要去的,是个一点都大意不得的地方......”
“好,我不告诉他。”陆青湄握住她冰冷的手,“可是,如果他自己发现了怎么办?”
“我会小心一点......”再次阖眼之前,冷洵有些无力的笑了笑。
雨还在下。白石筑成的巨大观景台,于高高的殿阶上探出,像是一块厚重细腻的古玉。打在上面银丝般的细雨,凝成了一片琉璃似的水光。
寂灵宫的花木,山水,宫殿,神坛,全都氤氲在绵绵雨幕中。
“琋和大人,观景台上好像有个人。”
巡夜的女使闻言微微仰头,隔了层层雨帘,朝随侍所指处望去。
潇潇夜雨里,一切景致都被丝丝水线渲染得模糊不清,凝成了朦胧的影子。可那负手立于高处的一袭白衣却是清朗明晰,挺拔如临风玉树。
“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啊,他该不会是在观景台上站了一宿吧?”随侍回望女使,惊诧。
琋和缓缓抬手,作了禁声的手势。她额际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而垂落,一旁的随侍只能看见她秀美的鼻尖和嘴唇柔和的轮廓,茫茫雨夜里,竟勾勒出一种别样的画意。
她望着细雨飘摇的暗夜,无声地叹了口气。对那四人来说,今夜,注定是漫长难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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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他们带上了干粮和水,大祭司与琋和照约将他们送至幽域入口。
雨早已停了,幽域中的苍天古木密密麻麻地几乎掩尽了天边的日光,仿佛是一大片穹顶,将日光阻隔在外。
密林里的树木格外森郁浓密,幽暗的光线里,峥嵘虬枝就好像伸展着的巨手,似要凌空将人抓去。
“这些树长得真吓人,好像要吃人一样。”陆青湄看得心里发怵。
“这幽域本来就是会吃人的。”冷琛持着一举火把走在前面,四周雾气弥漫,那照不透的密林深处像一个黑洞,随时准备吞噬闯入者,“这里地形复杂,且养着诸多毒物。你所能看见的这里的每一样东西,花草树木,湿地里的虫卵,溪涧石墩上的苔藓,就连偶尔飞过的蝴蝶都是有毒的。”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一只纤丽的金色蝴蝶正朝陆青湄翩然飞来,她骇然躲开,那只金蝶几乎是擦着她的眼角飞过,划过一道金色的流光。
“更遑论隐藏在黑暗处的蛇虫,或许还有触发毒箭的陷阱机关。”冷琛手中剑光一闪,眼疾手快地除掉了不知从哪里窜出的游蛇。
“养着毒物?”陆青湄不解冷琛为什么要用“养”这个字。
“因为这里所有的毒物都为练蛊所用,滇族的可怕在于他们精通控蛊之术并擅用毒和御毒。数年前滇中几次交战,滇族里就有御毒之士,操控毒虫死伤我方同僚无数。”
陆青湄还想问什么,就看见冷琛竖起食指,在唇边作了个禁声的手势。
前路的一条溪涧不深不浅,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墩。火把一探,除了石墩外,还密布着无数奇怪的黑点,好似沿途潮湿处所见的黑色虫卵,却又似乎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