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喃喃的呓语,沈慕云白晰的手指轻抚着光滑的酒杯:“这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幸福。”
“争取来的?”冷洵的眼底闪过了一抹微光,“我不明白。”
“谢门主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浅浅的月华照在沈慕云的衣襟上,像是浮着一层淡淡的水色。
“我明白了,”冷洵眼中掠过一抹黯色,刻意压低的语调变得有些不自在,“谢门主只想与颇有名望的武林世家联姻,这样一来,待他百年之后,凌波门在江湖上仍有一席之地。”
沈慕云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位舅舅什么都好,只是在女儿的婚姻大事上比较固执。”
“不仅在女儿的婚姻上固执,在子嗣传承上也很固执,”冷洵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否则,想必谢心儿也不会出生。”
沈慕云无声地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冷洵忽然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所以,怕是只有你才做得了令谢门主满意的乘龙快婿啊。”
“阿洵......”沈慕云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
冷洵没有再看他,自顾望着夜空中明亮的月辉,轻呷了一口酒。
她说这话并非毫无缘由。
沈慕云的母亲谢云浅,便是现任凌波门门主,谢倾言的妹妹。
听闻当年,前任惜月阁阁主预让沈均天娶谢倾言的姐姐为妻,但沈均天心仪的,却是谢倾言的妹妹。
可谢倾言的这位妹妹是乞养之女,孤儿之故,便也跟着姓谢。
当沈均天表明自己的心意后,遭到一众反对。
他不顾所有人的规劝,克服重重千难万险,终与谢云浅结成连理。
在沈均天与谢云浅成亲以后,凌波门曾一度辉煌。其当时在江湖上的地位甚至快与御风谷和苍垅寨比肩。
然情深不寿,谢云浅在儿子出生没多久后就因病去世。
谢倾言接任凌波门门主之位后,本想与凌波门再续姻亲,不料却被御风谷抢先一步。
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凌波门和御风谷来往得并不密切。
这一点,仅凭谢晗对自己的态度便已了然。
当年谢倾言的姐姐未能如愿嫁给沈均天,沉郁多年后嫁给了一个普通的商人,生下了女儿谢晗。
今天几个名门的年轻人都来了,唯独不见谢晗,可见谢晗对她的成见有多深。
冷洵认为,谢晗之所以会憎恨自己,或许是因为她对沈慕云的一片真心,又或许是因为御风谷夺了凌波门的一段好姻亲。
可所谓的好姻亲只不过是利益纠葛的联姻而已,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义。
人活一辈子,于感情而言,所求不过一个“真”字。
若感情里掺进了利益,即便两人的关系不算太坏,两颗心也终究蒙了尘,再也看不见纯粹的真。
她很是欣赏谢长歌的勇气,能与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不枉来这个世界上活一回。
亦或是老阁主沈均天,自发妻谢云浅去世后,从未见他与哪个女子有任何情感上的纠葛,且再未续弦。
甚至因思念亡妻,为自己的儿子改名为“慕云”。
他的这份深情和痴情一度在江湖上广为流传。
那么她自己呢?又是否有勇气面对心底最真实的感情?
“阿洵,你今晚已喝得够多了,”沈慕云见她沉默地望着当空明月,一口一口喝着杯中酒,忍不住相劝,“别再喝了。”
他的手刚触碰到她的酒杯,冷洵忽然转过脸。
逆着月光,沈慕云的衣领镀了层冷霜一样的光泽,上头的花纹看不真切。
她好像有些醉了。
因为在那一瞬,她的眼睛竟产生了错觉,她看到那水蓝色的衣领变成了皓皓白色,上面的纹饰亦变成了银线绣花的幽兰纹路。
她的目光停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泣,又像是哀艳地笑着。
沈慕云怔了怔,温文舒雅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了错愕和慌乱。
一颗晶莹的泪珠飞快地从冷洵脸上落了下去。
“沈慕云,”她抬眸望他,叫出了他的名字,轻如云翳般的声音散入微凉的夜风,“你真的喜欢我么?”
她的眼睛里渗着水,清致容颜在月光的映照下莹如冰玉。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有了希冀的答案。
清幽的沉水香气浮近,她只觉双臂一紧,下一瞬,便已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阿洵,”沈慕云在她耳畔低喃,声音轻柔的像是月下的流水与松风,“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
他的下颏抵在她温软的发上,她幽幽的发香萦绕在鼻尖。
他自战场上回来,内心一直烦乱浮躁。此时他的一颗心好像忽然松了下来,变得极是宁静。
战场上千军万马厮杀的声音他再也听不见了,鼓声和警报的长啸声他再也听不见了,一切纷扰杂乱的声音他也都听不见了。
天地仿佛一片沉寂,唯有怀中人的呼吸声清晰地响在耳畔。
“阿洵,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离开了你五年。”沈慕云的声音里携了一声叹息。
冷洵的侧脸靠在他的胸膛上,他有力的心跳隔了柔软的衣襟传了过来。她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的残叶,空空荡荡,没有着落。
“我不在的这五年,你定过得不好吧。”沈慕云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歉疚,下意识地环紧了她。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时候,我看着大漠天空上飞翔的鹰,真希望能和它们一样,飞过无垠大漠,飞回江南。”他语呓着。
“阿洵,当我得知静望峰的医仙治好了你的病时,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他又道,温柔的声音携着难以言语的喜悦。
满地的青白月光,像是被碾碎了的玉。
冷洵静静地望着,眼底只有一片苍茫。
“阿洵,等后日结束了宴会,你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吧。”他将她拥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喃,“就我们两个,我有好多话,好多话想对你说。”
清幽的沉水香,时浓时淡,如有若无,像影子般无法触摸,却又始终萦绕在鼻端。仿佛无处不在,仿佛要锁定她的人生。
“为什么......”
沈慕云听到怀里的人模糊的低喃了一句。
他低下头去,听见她低沉的喟叹:“为什么就是不承认呢......”
承认什么呢?
沈慕云微微一怔,不明白这话的意义。
冷洵真的醉了,反复呢喃着这句意义不明的话。
终于,她不再说话,呼吸逐渐柔缓,在沈慕云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