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房间内。

青娘抽去了平时用来束发的青玉簪子，放下了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从首饰盒中取出一把紫檀木梳子，对着镜中的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梳理起来。

很多个夜晚，她都是这般度过，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更是，不会有所改变。

可为何楼下的那个人就是不肯走呢？非要来招惹她不可。

青娘曾为受伤的封天啸打理过仪容，知道他的右手残疾，只有四指。

但是以他的相貌，不愁找不到心仪的女子，结为连理，白头偕老。

而她很多年前便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

青娘九岁时，父母先后离开人世，临终时将她交由她的舅舅抚养。

寄人篱下的日子虽然苦了些，青娘却要比很多人幸运。

舅舅人善，对于长姐的遗孤，向来是有自己一口喝的，便有外甥女的一口吃的。

那时候的青娘太小，只能坐在门前等舅舅下工回来，轻轻的道一声：“舅舅辛苦了。”

舅舅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什么褒奖之词，只会冲着她傻笑。

“不辛苦，舅舅要为你攒嫁妆，要让你像你娘一样风风光光的出嫁。”

舅舅因为带着她这么个脱油瓶，一直到三十岁时才讨到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孩子。

舅母不像舅舅一般疼爱青娘，对她动不动便是冷言冷语。

埋怨丈夫为何要收养青娘，让本就不富裕的一家多出一双碗筷，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青娘知道舅母是刀子嘴豆腐心。

桌上从来不会少了她的一双筷子。

过年时总会有她的一件新衣服。

自己被人骂丧门星时，舅母会去找那人理论，问候他们家的祖先。

可是好景不长，有一日，舅舅的工友跑来家中，告诉她和舅母。

舅舅做工时被倒下的木桩击中面门，送到医馆时，已经是重伤不治身亡。

当舅舅的尸体被抬回来时，向来刚强的舅母伏在舅舅身上哭了，仿佛要将他哭醒。

青娘想哭却哭不下来，因为舅舅告诉她要笑，眼泪在父母走的时候便已经流光了。

剩下的日子，她的人生中应该充满了笑容。

舅母不理解青娘，见她不哭反笑，第一次动手打了她一巴掌。

“就为了你将来能嫁户好人家，嫁妆厚一点，不被人说成是丧门星，你舅舅才起早贪黑的赚钱，而今他尸骨未寒，你居然笑得出来。”

“舅母不是成天嫌弃舅舅吗？怎么人死了，反倒演起贞洁烈妇，莫要让人笑掉大牙。”

青娘头一次违心的说话，不想是如此的流畅，心中嘲讽，或许自己真是丧门星。

“你也别装了，不就是想赶我走，好霸占舅舅为我攒下的那份嫁妆。”

“你想要拿去好了，我都懒得看，一粒一粒的碎银子，还想为我置办一份像样的嫁妆，恐怕得是猴年马月了，我可等不起。”

舅母铁青着脸，颤抖着身子说出了青娘一直想听的话：“滚出去，永远不要再回来！”

“滚就滚，这个破屋子我早就住够了。”

“回头我要赚了钱，会记得给舅母您捎上一份，也算全了舅舅的养育之恩，不好让人说我刻薄寡恩。”

自此之后，青娘将自己卖入了盛京四大教坊之一司乐坊，改名舞青萝。

司乐坊后台极硬，坊中姑娘卖艺不卖身，如果她们本身没有想法的话。

来往之人又多数是声名显赫，达官显贵之流，干不出强买强卖之事。

青娘习舞从看到会，再到登台献舞，用了七年的时间。

那年先帝六十大寿，司乐坊被召进宫中表演，青娘一舞成名。

先帝赞她的舞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天下独有，地上无双。

皇后瞧见这一幕，只当是后宫中又要有一位新妹妹了，心里十分吃味。

暗示同样对青娘有想法的安阳王，将她提前收入帐中，免得皇帝忙完前朝，累倒在后宫。

安阳王起初是有贼心没贼胆，跟皇帝抢女人，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后来他见先帝纯粹只是欣赏而已，便将花轿抬到了司乐坊门牌下，迎娶侧妃。

当夜，喝得醉醺醺的安阳王，走进新房中，再也没能走出。

除了青娘，没人知道他在死前发生了什么。

“你还记得这把梳子的主人吗？”

安阳王惊恐的瞪着眼前的疯女人，口中塞入的布条，使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青娘对他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根本不在意，喃喃自语：

“想想也是，王爷又怎会记得，若干年前一个府上做工的下人，可他是我舅舅啊。”

“是我舅母的丈夫，我弟弟的父亲，是他们一家的顶梁柱。”

“无凭无据，你的一个妾侍污蔑他偷了把梳子，你就派人活活将他打死。”

“事后你让京兆府将此事定为意外，不让人追查，自己却在酒宴上大放厥词。”

“都说我是七年练成了惊鸿舞，实则我只花了三年，剩下的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今天。”

“所以请你去死。”

......

梳子上，一根白头发映入了青娘的眼帘。

是啊，韶华易逝，一代新人胜旧人。

那人知晓她是谁又如何，想必京中早已无人识得自己。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舞青萝，而今不过是个头生白发的客栈老板娘罢了。

忽闻楼下嘈声渐起，青娘皱起眉头，倒是为难那孩子了。

青娘披上的袍子，走出房门，双手叉腰，嚷嚷道：

“吵什么吵，扰了我的清梦，还不赶紧滚出去。”

只见封天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佟瑶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你...你做了什么，他怎么会倒在地上？”

扶起昏倒在地的封天啸，青娘波澜不惊的心境多年来首次有了起伏。

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当初那么重的伤都能挺过来。

佟瑶懵了，怎么是我的错，是他自己接受不了好吧。

原是存着灭一灭封天啸傲气的心思，才将廿央山一事的真相说出来。

谁知封天啸听完，竟然仰天昏死过去了。

一个位列浮云榜的高手，心境修为怎会如此之差，连几句真话都听不得。

难道自己认错人了？

眼见青娘将封天啸从自己身边带走，佟瑶连声道：

“姐姐，你等等我啊，我是大夫，我能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