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榜第二与第四的毒王与药王？”

封天啸不愧是老江湖，从他嘴中吐出的秘闻，让佟瑶瞬间觉得，自己还是资历太浅了。

本以为自家姑奶奶能登上医者榜第三已是不易，哪知医圣门下尽出妖孽。

连毒王、药王这样鼎鼎有名的传奇人物，搞了半天，也是医圣教出来的。

以往世人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作古数十载的人，百晓楼因何将他蝉列为医者榜第一。

佟瑶如今方才从封天啸口中得知，余下三位竟然都是他的弟子。

“一个医圣已然是压得天下医者抬不起头，若是将他一门揽尽前四的消息传出去，日后谁人敢挑战医圣的权威，此事于医圣是大幸，于医道乃不幸。”

百晓楼十年更换一次榜单，又以浮云，胭脂，医者三榜最为引人注目。

前两榜中，浮云逸散，胭脂易老，故而每一次的榜首很少会是同一人。

唯有医者榜榜首穆天垣，自大启晏顺七年登顶，时至今日从未被换下过。

江湖中人感叹医圣手段神鬼莫测的同时，心中也会对学医之人抱有一丝轻蔑。

医道不过尔尔。

封天啸接过佟瑶的话茬，说道：“前人可以为师，后人仍需为己师，户枢不蠹，方能流水不腐，学习以此为章程，学医亦如此。”

“医圣一生历经两朝五帝，临终时九十有七，已超古时圣人所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仅有一事悬挂心头，便是继他之后何人可为医道再攀高峰。”

大弟子唐渡性情温润敦厚，出身自西楚唐门，善使暗器毒药。

八百年前，大启攻伐西楚，西楚皇帝下令招揽能人异士，投效阵前。

唐门虽是江湖组织，却也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门中精英尽出，组建杀手营，暗杀了多位大启军营中的高阶将领。

西楚得以在正面战场上挫败了无往不胜的大启军队。

西楚皇帝得到消息后龙颜大悦，当朝下令对唐门大加封赏。

可当传令官带着成箱成箱的珠宝走入唐门时，那里已经成为了人间炼狱。

唐门上下包括杀手营的七百六十五人，全部身首异处，门中典籍焚毁。

剩下少数在外执勤的弟子惶惶不可终日，从此江湖第一暗杀组织销声匿迹。

掌门印信传至唐渡时，门中徒众不过寥寥数人，惨淡至极。

为振兴唐门，唐渡拜在了当时尚未声名鹊起的穆天垣门下，学习炼药之术。

二弟子佟婉清，大虞佟家的女儿，家境殷实，父母健在，因不愿在世俗之中打滚，找到医圣要拜他为师。

最初因为某些原因，穆天垣以不收女弟子的理由，决绝了收她为徒。

但佟家的女儿历来是撞了南墙也不死心，佟婉清硬是不言不语的跟在他身后一年之久。

穆天垣最后扛不住了，加上一位好友的劝说，勉强收下了她，只教些基本医理。

三弟子楚流川，天赋最高，是医圣在雪地中捡来的孩子，后收作关门弟子。

穆天垣将其视作能为世间医道再创高度的奇才。

三位弟子交往寡淡，谈不上情同手足，只能说是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医圣对他的三个徒弟虽有偏爱，但在教导上并无偏颇之处，三人所学尽是他的真传。”

佟瑶纳闷了。

“按封堂主所言，医圣是被迫收的老堂主，怎么能说她得到了医圣真传，而且风头盖过了大弟子唐渡，也就是如今的药王。”

“这便是他们三人分歧的由来，医圣一生光明磊落，可惜仍是逃不了一个晚节不保。”

或许是联想到自身的状况，封天啸情绪涌动，让佟瑶去帮他倒杯水。

却在她背过身时，咳出了一口污血，自己拿了块破布遮掩，神色安然。

自己这条命多活了四十年，是时候快还给医圣了。

那年医圣有感自己大期将至，魂归九幽，为确保三个徒弟，能在自己预期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穆天垣从山外带回一个染病的小乞丐，让三个徒弟诊治，谁能将其治好，便将自己一生所著《万藏药典》传授于他。

唐渡身为大师兄，天赋差不到哪里去，只因心中杂念太多，始终无法领悟医圣绝学。

眼看着后来居上的佟婉清与楚流川，内心十分焦躁不安，午夜梦回，都是唐门祖先对他的谴责，为什么要背叛唐门。

听闻穆天垣愿将《万藏药典》奖励给弟子，他必须挣一挣，若是成功，唐门有可能因此重现世间。

楚流川虽然不以为意，认为自己医术远胜师兄与师姐，但对药典中所记载的稀有草药感兴趣，于是生起了争夺之心。

他们二人先后下场，用尽过去二十年在医圣身边所学，所看，所用，皆是无法医治。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穆天垣将小乞儿的病情控制住，交由不参加比试的二弟子照顾。

让唐渡与楚流川下山以一年为限，游历一番，将医术学以致用，再来诊治。

一年后的百草堂中，楚流川兴冲冲的拿出了药方。

唐渡则是判断不了自己配方中某一种草药的分量。

穆天垣打量两个弟子的药方，发现仅有一味药不同，稍有不慎即会成为毒药。

“药方我看了，都挺不错的，可惜婉清已经治好了小乞儿，我已将药典传与她。”

“至于唐渡，为师知你要振兴唐门，便将药典誊抄了半本赠与你，下山吧。”

楚流川不服，自己明明能治好，凭什么师傅将药典传给木讷的二师姐，连大师兄都有半本。

穆天垣一语道破天机：“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青和村村民的毒是不是你下的，孽徒！”

楚流川愣了愣，随即笑出了眼泪：“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件事，师傅，徒弟没做错，是您手把手的教我解剖尸体，说是学医的人要懂得格物致知。”

“那些村民愚昧，无知，整日碌碌无为，帮我试药，他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望着自己寄望最高的弟子，穆天垣觉得自己错得离谱，楚流川未来必会超过他，却不会是医道，而是与之相对的毒道。

“你走吧，以后莫要再与人说，你是我徒弟，我死后不想被人挖出来鞭尸泄愤。”

“弟子谨记，哦，应该改口，楚流川谨记医圣前辈教导，他日闯下大祸，哪怕斧钺加身，也绝口不提你是我师傅。”

说完转身就走，对养育自己二十年的恩师，毫无留念。

行至山脚，楚流川朗声大笑：“此后诸多恶业，我自一力承担。”

“师傅，我...”

唐渡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穆天垣无比恶心。

“你最好不是问我为什么不传给你毒典？青和村的事怎么传到我耳朵里的，你心里不清楚？”

“你身为大师兄，知道自己师弟行错了道，非但没有拉一把，反而以此为把柄，我真是收了两个好弟子。”

事情败露，唐渡跪下膝盖，向穆天垣磕了三个响头：“弟子有错，欺瞒师傅，他日唐门复兴，必会赶赴九幽，任凭师傅发落。”

穆天垣冷笑：“活着看你已经够了，死了便不要再来见我了，唐门主。”

唐渡起身离去，手中攥着那半本药典，成为了日后的药王。

这个头衔对于以毒著称的唐门，着实讽刺。

穆天垣看着人去楼空的百草堂，对三弟子佟婉清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

“她说的对，我的眼睛是瞎的。”

一代医圣溘然长逝。

佟瑶从封天啸的话中，大致能推测出医圣是怎样一个人，不得不为他临死前下的一手昏棋，感到哀叹。

“医圣有些激进了，既然选择了放手，便不应该执着于弟子们是否能够能按他的想法，否则出来的不过是另一个穆天垣罢了。”

“但封堂主何以知晓如此多的事情，我随老堂主习医三年，她对我说的话，除了医术，总共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更多时候是把我一个人丢在药藏室内，让我自己研读医书，熟悉各种草药的药性。”

封天啸咧开干瘪的嘴唇笑道：“因为我就是当年那个小乞丐啊，老堂主将我救起，我便投身七绝堂回报于她。”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儿时觉得已经看遍了，不想最后还是栽在了人心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