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先把你知道的详细说说吧。”陆成萱释然的挑眉,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鸡翅木的小几。
翠果怯懦的眼神消失不见,咬着唇,很快的便整理好了自己的话。
“奴婢虽不是陆家的家生子,可也跟了大夫人身边七年了,起初大夫人并不信任奴婢,只是在外院做些粗浅的杂活,还是这两年因着大夫人身边二等丫头柳枝被老爷看上,大夫人心生怨恨暗中处置了,这才轮到奴婢填补空缺。”
“奴婢近身侍奉了三年,这三年除了重要的节日去临安寺祈福之外,每年间隔一段时间,大夫人都会暗自出府小住几天,老爷常年在外,老夫人和大夫人两看相厌,巴不得大夫人走的远一些能耳目清净几天。”
“可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才会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劲。”
“如何?”陆成萱被勾起了兴致。
翠果突然压低了声音,目光闪烁,“大夫人会遣散所有的奴仆,单独一人在临安寺的后院禅房住着,整日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
“起初奴婢以为大夫人可能是对菩萨敬重有加,菩萨保佑她大富大贵。”翠果低着头,神佛之事本就是心中有,便信,没有便不信。
赵祗云能从破落户成为陆家的大夫人,也的确是个逆袭的表率,让人羡慕之余,相信是有神佛在背后相助。
“可不想,有一次,奴婢半夜起夜如厕竟然隐约看到一道人影匆忙的从大夫人的禅房中跑出来。”
翠果说的真切,“虽然天黑看不清视线,可那人影高大威猛,断然不是女子该有的身量,所以……所以奴婢才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
半夜跑出人影。
赵祗云又遣散了奴仆独居。
这么一说,倒还真的煞有其事了。
陆成萱下意识抿唇思考着,“按照你所说的,每逢节日她便会去临安寺祈福小住,那么,最近的一次就是年后的元宵了。”
小年将至,陆元成又回了家,赵祗云不会在这个当口顶风作案,要真的是翠果所说的那般,……
陆成萱眯了眯眼睛,从前那些年赵祗云始终在吹陆元成的耳旁风,上蹿下跳的搜刮宁家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给宁家最后一记重击。
要是让陆成萱抓到赵祗云不贞的事实,那……报仇的机会就来了。
比预料的更快。
陆成萱敲打着鸡翅木小几的手指陡然顿住,“是真是假,元宵十五一试便知。”
“你先回去吧。”
“若赵祗云有何行动,暗中知会清莲一声,莫要太过勤快,以免被人惊醒,到时候打草惊蛇。”陆成萱淡然道,“你若办得好,我便不会亏待你。”
翠果千恩万谢的出了门。
留下陆成萱一人独自在房中辗转思虑。
宁家含冤,从被举发到处斩不过两月的功夫,却牵连甚广,当时被处斩的不只是宁家,听闻足有十几家一同受害。
凭借赵祗云一介妇人再如何厉害,最多也是窜动着在京城权贵中不入流的陆元成,搜刮搜刮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彻底判罪还是万万达不到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不错。
高厉想平了宁家的心思路人皆知也不错。
可想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总是要拿出来证据,诺大的家族倾覆不是孩童之间的玩笑,没有十足的说服力也不可能轻易抄家。
赵祗云是怎么做到的?
还是说……她背后真的有人?借着赵家的名声向宁家拔刀,像朝中势力拔刀。
烛火燃尽,陆成萱彻夜未眠。
或许她想的报仇,并不是那么简单。
清莲进门的时候被陆成萱这疲惫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姐,您这是一……一晚上没睡?”
陆成萱点点头,“去打些水来吧,梳洗后该是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了。”
“对了,金缕阁的丝线和绣布还没送来吗?”
清莲使唤着半夏送来了热水,在一旁服侍着,“正要和您说这件事呢,来的是盛家的三姑奶奶。”
陆成萱伸在半空中的手一顿,“盛家的三姑奶奶?”
金缕阁这是在闹的哪出?
陆成萱怀疑是自己一夜没睡好耳朵听力产生了幻听……
盛家是何等身份,不过是盛七小姐要一套女子出嫁所带的被面衣裳,派人送来尺寸和要求即可,竟然劳烦盛三姑奶奶亲自登门?
未免有些太小题大做了吧……
说起这位盛家的三姑奶奶,可谓是一时传奇。
盛家嫡出三小姐,光是簪缨世家,勋贵之后这个身份便已经让她身家百倍,尊贵的让其他贵女望尘莫及,她还曾嫁给平南王为王妃。
后来平南王为国捐躯,她的子孙后代破格世代承袭王位,盛三姑奶奶觉得在平南王府呆的烦躁了,便会时常来琅嬛娘家小住。
一来一往甚是潇洒自如。
听闻她的脾性也是利落大方,精明爽快,做事很是出人意料之外,不按套路出牌,却是个和善亲切的长辈。
陆成萱即使没有看到大堂现在的盛况,也能想象得到了陆家上下是该多么震撼了。
“不是……是盛家三姑奶奶身边的丫鬟。”清莲急忙摆手解释,“是她来的,此刻正在大堂坐着呢,老夫人那边也派了王嬷嬷来催您了。”
陆成萱从她手中接过帕子,擦拭干净了脸上的水迹,忍不住瞥了清莲一眼,“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大喘气了。”
“吓了我一跳。”
清莲腼腆的笑了笑,“奴婢这不是还没说完吗!”
“是小姐您听到盛家的时候太过惊讶了。”
“小姐快些去吧。”
简单的收拾了一番,陆成萱带着清莲到了大堂,大堂内已经坐了不少人。
三代太子恩师的宁家在盛家的面前都不能相提并论,像陆家这种半路发迹的家族便更不值得一提了。
陆成萱抬眼望去,连一贯卧病在床的陆周氏也是刻意打扮了一般,身穿灰鼠色的褂子,额间带着五福捧寿的抹额,手腕处缠着檀香佛珠,此刻正陪着笑容。
赵祗云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坐在一旁陪同陆周氏迎客,陆成萱到了的时候本是想要悄无声息的坐在最末端,不想却被陆周氏叫住了,“成萱,你来了。”
陆周氏声音淡漠的有些疏离,这还是从祠堂出来之后的第一次如此不带感情。
众人见到陆成萱之后,脸色都莫名变幻的厉害,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崔姑姑,这便是我们家五小姐成萱了。”
“敢问崔姑姑莅临寒舍可是盛家夫人有何吩咐?还是说我们家五小姐年幼不懂事,得罪了哪位贵人?您可一定要大人大量,莫要同孩子一般计较。”不等陆成萱请安,陆周氏便径自说出了这么几句话。
盛家地位崇高,和陆家本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不想今日晨起突然有盛家的人登门,找的还是陆成萱,理所当然的,让人想到的是不是陆成萱犯了什么错,这才会让人寻上门来收拾她。
若真的来寻仇的,对面又是盛家,怕赵祗云和陆周氏甚至想都不用想的,就会直接把自己交出去恕罪。
最凉莫过于人心。
陆成萱心中不由得默哀几分。
大堂中央站着一位身穿姜黄色薄袄的婆子,花白的头发用银簪绾的整齐,布满皱纹的眼眶下一双眸子目光精明,此刻正板着脸的打量着陆成萱,气愤有些凝固。
盛三姑奶奶在盛京中有着一定的威名,她身边侍奉的奴仆也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比旁人尊贵几分。
陆家也格外的给脸面。
崔姑姑面色威严,眼光在人群中环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陆成萱的身上,“您便是五小姐?”
陆成萱点了点头。
陆周氏神色未明,赵祗云却是忍不住帕子掩鼻,轻声冷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谁知崔姑姑在打量了陆成萱之后,紧绷的脸色缓和了诸多,虽然依旧没有那么和蔼可亲,却也声音柔和了许多,“我们姑奶奶昨日瞧见五姑娘您的帕子绣的很是别致,便来了兴致想要多要几块,特意吩咐奴婢上门,向五小姐再多求一些,她老人家也好能没事换着带带,不知道五小姐意下如何?”
“奴婢瞧着五姑娘的确生的标志,是个心灵手巧之人,难怪我们三姑奶奶会喜欢的不行。”
崔姑姑的话让赵祗云和陆周氏齐齐变了脸色。
赵祗云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不是上门寻仇的?而是来找陆成萱帮忙的?
这个人情还是盛家的人舍下来的?
陆成萱未免也太运气好了吧?昨日才出门闲逛了一圈,便惹的盛三姑奶奶的青睐,一块破帕子而已,竟弄得这样煞有其事,派人专门上门来求?!
这什么意思?
以后是不是陆家对陆成萱如何还要看看她盛三姑奶奶的脸色了?
“这恐怕不太好吧。”赵祗云目光闪烁,看着崔嬷嬷,“五小姐的年纪尚轻,哪有什么绣技,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玩闹罢了,登不得什么台面,哪能入了三姑奶奶的眼,怕是要被三姑奶奶给嫌弃了吧。”
崔姑姑瞥了赵祗云一眼,“大夫人的意思是,三姑奶奶的眼光不好了?”
“分不清究竟是小孩子家家的玩闹还是真正的本事了?”
崔姑姑岂会不知赵祗云的心思,她是盛三姑奶奶的陪嫁丫鬟,跟着盛三姑奶奶从盛家嫁到平南王府,一路上保驾护航,她们在宅斗的时候,赵祗云还没有出生呢!
若是能被随意这么搪塞过去,那大半辈子也就白活了。
这也是为何从踏进门崔姑姑便坚持要见陆成萱的原因之一,不然从见面开始赵祗云就一直推脱不让陆成萱出来见客。
孰是孰非她只需打眼一瞧就明白了。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赵祗云脸色青白,却还要忍着怒气。
陆成萱抿唇倒是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将目光放在了陆周氏的身上,哪怕陆周氏对自己凉薄,可该给的脸面还是要给的,“您觉得呢?”
陆周氏一愣。
“本是昨日就说好的,但三姑奶奶担心五姑娘为难,亦或者有其他烦忧的事情不得空,身体抱恙等特殊情况,因此特意让奴婢来问问五姑娘您的意思,也特意来问问老夫人和大夫人的意思。”崔姑姑不卑不亢,却恰到好处的配合着陆成萱,将问题抛给了陆周氏。
更不着痕迹的提起昨日。
昨日陆成萱可没遇到什么盛三姑奶奶,她去的是金缕阁。
陆成萱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推断,大概是金缕阁的背后和盛家是有些关系的吧,所以那人才能使唤得动盛三姑奶奶的身边的人来做说客。
刺绣最讲究的是全神贯注和心无杂念,大抵吴伯在调查自己的身份的时候还顺道将陆家打听了个遍,自己的处境也了然于心,担心自己刺绣的时候受到打扰,影响了他金缕阁的名声。
那少爷真是个老狐狸!
陆成萱心中暗暗骂道。
“这……”
陆周氏略有些受宠若惊,笑得合不拢嘴。
盛家在高,陆家在低,却给足了她的面子,而丝毫没有看赵祗云,这便够陆周氏踩的赵祗云几天了。
“瞧崔姑姑说的哪的话,我们成萱能得三姑奶奶的青睐是她的福气,谈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别说成萱时间有的是,身体康健,就算是没有也要挤出来时间将三姑奶奶喜欢的帕子绣好。”
话落,陆周氏还不忘记慈母一般的吩咐陆成萱,“成萱啊,难得三姑奶奶喜欢你的帕子,你便用心多绣绣,务必要绣的别致精巧一些。”
陆成萱乖巧的点着头,“成萱明白。”
崔姑姑依旧是不苟言笑,“那便辛苦五小姐了。”
“丝线和绣布都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您大可以慢慢的绣,绣好的时候派人通知奴婢一声即可,奴婢便过来取。”
陆成萱回礼点头,“一切但凭姑姑安排。”
“奴婢走的久了,怕是三姑奶奶还会有其他的吩咐,便不叨扰了。”崔姑姑微微颔首,同陆周氏和赵祗云行礼,随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