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欢愉热闹，在陆成萱踏进门的那一瞬间短暂的凝固。

红漆木大圆桌边坐着的这些人看着陆成萱的眼神目光各不相同。

有仇恨的，有打量的，有看戏的，有真心高兴的……好不精彩。

须臾，还是陆周氏最先反应过来，向着陆成萱招手，“成萱来了，到祖母这里来。”

这一声祖母的分量可是不轻，惊的陆元成剑眉紧蹙，赵祗云则是脸色阴沉的厉害。

“母亲可是高兴坏了？”赵祗云语气很是生硬。

陆元成也觉得陆周氏此言很是不妥，倒不是说他堂堂陆家，容不下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只是养着归养着，要陆元成视若己出还有些困难的，但却碍于陆周氏的喜欢没有多言。

陆成萱目光宁静，好似不知道赵祗云的愤怒一般，迈着莲步款款到了陆周氏的面前，“祖母安好。”

“给老爷请安。”

陆成萱还是很懂得看人眼色的，明显陆元成并非打心里接纳自己，她可没有那么不识抬举的凑上前。

何况，父亲一个称呼珍贵，起码在陆成萱的心里，陆元成是不配的。

“成萱来晚了，还请祖母，老爷夫人恕罪。”

陆元成微点点头，还是老爷一声听得顺耳，“既然来了，那便坐下一起用膳吧，不用太过拘谨。”

陆成欢脸上本来高兴的表情瞬间褪去，冷声挤兑，“父亲多虑了，她脸皮厚着呢，才不会觉得拘谨，这不……”

“没多久的功夫，就已经哄的祖母的欢心了。”

“咳咳——”

陆元成脾性纯良，没什么坏心思，但同样也是缺乏主意之人，和善有余便成了温诺，他倒是不会刻意去为难陆成萱，但同样也不会刻意去保护陆成萱。

与他而言，陆成萱不过是个养在府中不用干活的闲人罢了。

陆周氏却冷哼着一声，拉着陆成萱的手不肯松开，“旁人怎么说我不管，既然入了我陆家的族谱，姓陆从成那便是我陆家的好孩子，和其他人都一样的。”

“何况成萱性格如此讨喜，又孝顺我老婆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陆周氏笑呵呵的看着陆元成，“元成啊，你不知道，你外出忙事的事情，多亏了这孩子时常在身边宽慰，才能让我这病好转的这般快，知道我病中胃口不好，更难为了她亲自下厨做膳食，只想让我多吃一些呢！”

陆元成倒是有些惊讶，“如此，母亲喜欢便更好了。”

“成萱是吧，那便辛苦你多陪在母亲的身边了。”

陆成萱微微颔首，“老爷客气了，这都是成萱应该做的事情。”

“去给五小姐添副碗筷，就让成萱挨着我这个老婆子坐。”陆周氏不由分说的吩咐，陆元成见母亲高兴，也没有多言。

陆成萱瞥了刚俯身在赵祗云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的乔慧一眼，随后抿唇坐在了陆周氏的身边。

陆成欢气的咬唇，陆成雪却是在桌下轻轻的碰了碰陆成欢的手，摇头示意她不要表现的太明显，在陆周氏和陆元成都高兴的时候去触霉头。

陆元成虽然态度和善脾气温和，可若真的惹急了他，便是陆周氏说情都不成，没有必要在这些小事上惹他不高兴。

陆元成自是不知道这一桌子上大家的各怀心思了，而是高兴的招呼着众人用膳，期间还时不时的同陆成灏和陆成御问话。

陆成萱坐稳了没多久，便依身到了陆周氏耳边低声呢喃，席间有些吵闹，也不知道陆成萱说的是什么，陆周氏是变了脸色的，王嬷嬷也匆匆离席。

乔慧眉心拧成一团，赵祗云目光幽幽，转身同乔慧交谈。

不多一会儿，乔慧便也出门去了，陆成瑶眼神转了转，借故如厕也先后离席。

陆成萱抿唇同陆周氏相互对视一眼，二人各自恢复了正常面色。

门外夜色漆黑，烟花始终没有停歇，声音震耳。

清莲寻了个借口离开乔慧和陆成萱之后，并非真的去了茅房，而是转到去了陆周氏的梨佟院，而半躬着的身体也在掏出怀中藏匿着的包袱之后直起了腰。

清莲脚步迅速，乔慧也紧随其后。

一路避着人群，跟随着快速穿过了青石小路。

季嬷嬷因着先前在红梅院的罪过陆成萱之后便被陆周氏狠狠责罚了一番，贴身伺候是不成了，念着以前的苦劳并未被打发出府，而是留守在梨佟院之内。

在阖家欢聚的小年的时候，旁人都随着陆周氏去了大堂吃酒，只留下了季嬷嬷和几个年轻的丫头小厮看着院子。

甬道内突然出现了个人影，季嬷嬷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来了精神。

“是谁？”

“竟然敢擅闯老夫人的院子！？”季嬷嬷拿起一旁的茶色薄袄披在身上，起身到了院子冷声呵斥。

夜色太黑，清莲没瞧见院子里人影的脸，老老实实的回答，“奴婢是五小姐身边的丫头，奉命前来老夫人送些东西的。”

五小姐？

陆成萱！！！

不提陆成萱还好，一提到了陆成萱的名字，季嬷嬷便恨的牙痒痒。

往日她虽然不如王嬷嬷得陆周氏的喜欢，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二等婆子，可自打从红梅院回来她被陆周氏责罚了之后，平白的落了白眼和嬉笑，这待遇更是大不如前。

半点油水都捞不到了不说，还总是被克扣。

季嬷嬷一向是心高气傲，只可惜找不到机会去对付陆成萱，今日，陆成萱的人竟然送上门来了？！

季嬷嬷二话不说就冲到了清莲的面前，扬手一个巴掌朝着清莲扇了过去。

啪——

清莲猝不及防，饶是身体下意识的躲闪，可脸颊处依旧是被季嬷嬷刮到，火辣辣的疼，怀中一直紧紧抱着的包袱更是当即被打落了地上。

季嬷嬷靠近，清莲这才借着烟花的光亮看清楚了眼前的来人。

“是你……”清莲声音错愕，怪不得这个人会不由分说的对自己动手。

陆成萱的交代在前，清莲疼的直抽凉气却没有时间和季嬷嬷纠缠，狠狠瞪着季嬷嬷一眼便捡起地上的包袱向着院子里面走去。

不想季嬷嬷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打了清莲见清莲没有还手权当成了清莲好欺负，“好啊你这个小贱蹄子！”

“我暂时收拾不了你们小姐，难道还收拾不了你了吗？”

“你给我把东西拿过来！快点拿过来！”

“你这个小贱蹄子是不是趁着主子们都在宴会你偷东西了啊！”季嬷嬷骂骂咧咧，清莲气得同她撕咬起来。

“你这个老刁奴，当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清莲也怒火冲冲，这包袱里面的东西岂能轻易给了她这个下人！奈何清莲的力气实在太弱，和粗壮的季嬷嬷相比太过渺小，应该说根本无法撼动。

眼见着包袱就要被季嬷嬷给抢了去，清莲气急之下狠狠的咬上了季嬷嬷的手腕。

“嘿呦……杀人啦……你这死丫头竟然敢咬我……”

季嬷嬷尖叫吵闹的声音将其他的奴仆也惊动的聚上前来，“你这个贱蹄子！今天我就要打死你！”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有人偷东西，还不快点上前帮忙！”

正在一群人围上清莲的身边的时候，王嬷嬷的一声呵斥宛若天籁之音，将清莲拯救于水火之中，“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还不快快停手！”

季嬷嬷咬着牙，很是不甘心的放了清莲，恨恨的对着王嬷嬷说道，“王姐姐，这个小妮子竟然敢半夜偷偷溜进我们梨佟院，还抱着这个包袱死活不肯松手让我检查，想来是来偷东西的！”

季嬷嬷强行辩解。

王嬷嬷却目光冰冷，“胡言乱语，清莲是得了老夫人命令才来的，怎的到了你口中就成了偷盗，让你留守梨佟院看护院子，你竟然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真当我是黑白不分了吗！”

王嬷嬷将清莲从人群中解救了出来，略微粗糙布满茧子的手更是搭上了清莲手中的包袱，“你们还不快退下！”

“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有你们好看的！”

季嬷嬷冷哼着离开，其他人也跟着讪讪的退下。

院子里面顿时只剩下了清莲和王嬷嬷两个人。

“跟我来！”王嬷嬷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对着清莲开口，刚好站在院子外墙的乔慧能听得到。

清莲看着远处的人影重重的点着头，“嬷嬷可一定要小心看护，我们小姐特意吩咐了这锦缎珍贵，若是毁坏了便再也难寻其他的去替代了，到时候不但不能在盛家得脸，反而会被怪罪！”

王嬷嬷配合的点头，“我知道。”

“老夫人已经吩咐下来了，在五小姐不方便的这段时间，那些珍贵的料子便交由我们梨佟院来保管，断然不会出事的，你现在速速的随我来仓库。”

“别被旁人看见了，稍后你便再悄无声息的回到五小姐的身边。”

“好！”清莲点点头，二人动作神秘。

乔慧站在墙外暗影处目光复杂。

几乎是同时间离席，陆成瑶却是避着人群转身奔向红梅院的方向。

红梅院中本来人手就不太多，陆成萱和清莲又前去赴宴，便只剩下了清平，邢御，半夏月枝驻守了。

清平留守在房门外，邢御则是在四周巡视。

墙角黑影浮动，捏手捏脚进了后院库房，积雪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邢御身体微动，却片刻之间便恢复了原样，宛若不曾发现动静一般，继续在院子中踱步。

走了一圈，故意绕开重要的地方，邢御便寻了个借口同清平闲来无事聊着闲话。

陆成瑶目光阴沉，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目光冰冷的看着红梅院的库房。

“陆成萱，看你这次还能怎么辩解！”

“你欺我姨娘，害得她被罚下了庄子，我恨不得将你分尸而食，现在，就让盛家好好的扒了你的皮吧！”

清酒洒落，陆成瑶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灼热刺眼的火光在眼前燃起，逐渐扩散。

——

一顿晚膳吃的暗藏风波，席间不知道朝堂之中发生了何事，陆元成草草用了一些便神色凝重的去了书房。

陆周氏也借口劳累回了自己的院子。

赵祗云冷眼看着陆成萱，似笑非笑，陆成欢眼神如刀恨不得要将陆成萱生吞活剥，王氏，蒋氏其他姨娘的脸色也不太好。

“五妹妹的绣品怎么样了？”陆成欢挑眉率先打破了尴尬，挑衅着的看着陆成萱，“到底还是五妹妹好手段，竟然背着大家同盛家攀下了关系，难怪这段时间行为如此出格，原来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啊！”

“看来我陆家真是庙小，容不下五妹妹这尊大佛了。”

陆成欢本来就是陆家最仇视陆成萱的，她嫉妒陆成萱容貌出众，担心她会挡了自己的路处处针对，原先就巴不得陆成萱早点死，现在……

经过陆成雪的好言提醒之后，发现了陆成萱是别有用心之后，就更加针锋相对了。

“五妹妹要是觉得我陆家门槛低，大可以直接去了那盛家。”陆成欢言辞犀利，眼神落在了俞氏的身上，“也对，五妹妹本就不算是陆家的人，当初是跟着俞姨娘才来的。”

“不如你再和俞姨娘商量一下，看看盛家收不收闲人？直接去了可好。”

这是在说陆成萱是拖油瓶，跟着俞姨娘进了陆家还不安分？

柔弱的俞姨娘当即红了眼睛，“四小姐，您这话是……”

陆成欢没好气的挤兑，“说的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吗？”

“仗着父亲的宠爱就整日装成我见犹怜的样子也不知道给谁看！”

陆成萱只觉得烦躁的厉害，豁然起身看着赵祗云，“大夫人，成萱身体不舒服，先退下了。”

话落，不顾陆成欢的嬉笑嘲讽便转身离开，穿过曲折游廊直接到了后院廊下尽头。

红梅院暂时还不能回去。

陆成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索性在游廊尽头席地而坐，歪着头看着这一片皓月星空，眼眶干涸的发酸。

成了陆成萱之后，她就好像没有感情没有弱点的行尸走肉一般，一步步谋划，一步步算计，只是为了让仇恨麻痹自己，生出一种不会心痛的错觉。

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