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属江南道,江南又誉水乡,因此、那苏州城内也因道道水流,架了不少石桥,石桥旁又置放了好些光洁的石板,适作浣衣之用。
晌午刚过,一矮胖圆润的灰衣的妇人,单手端着个圆木盆行到浣衣的石板处,妇人面泛红光,脚底轻快,似有什么喜事一般。
她将木盆微微倾斜,灌了水进盆里,粗短的五指在盆中一按,那些衣服便都沾匀了水,湿哒哒的浮出一层油腥。
妇人直起身子,没在管盆中衣物,沾水的手在空中甩了甩,又在腰侧处擦了擦,在从袖口处掏出了条白净的帕子来,帕子微鼓,还冒着热气,是显眼的吃食。
“十安小道长”灰衣妇人摆开嗓子喊了一声,话音刚落,便见石桥的斜对面远远的跑来一个青年人,青年人迈开长腿,骑在了石桥的桥柱上,冲着唤他的妇人亲切的喊了声:“茹姨”
茹姨点点头,将冒着热气的帕子用力的掷了过去,只是这力度没控制好,那帕子并未近到青年人跟前,就急急往河里坠去。
青年人单手撑着桥柱,大半个身子往前一倾,足尖将那帕子一顶,在伸手一勾,眨眼间,那帕子便稳稳当当的被他接在了手上。
茹姨看着这行云流水的一幕,只瞪大了眼,随即鼓起掌来,“十安呀,你这身手倒不如去耍些个杂耍,怕是比你摆那什么算命的摊子进账得多”
十安一脸笑意,却未有回答,只偏着头瞧了眼茹姨身后的黄衣小姑娘。
小姑娘也正打量他,瞧他身高七尺有余,穿着身洗得絮边儿的道袍,没有拂尘,亦无道冠,身侧斜斜的倚了柄裹满黑布的长刀,十安生得好看,和他那个相貌平平的娘有着十分的差异。
黄衣姑娘绞着袖口,听娘亲茹姨说,这十安刚过十九,是个云游道士,除了那个相貌平平的娘亲似乎也没什么亲人了,或是因为母子二人居无定所的缘故,十安也还未婚配,娘亲有意想让他做个上门女婿,所以今天特带自己出来瞧瞧。
十安打开帕子,三两口将糕点下了肚子,摆出个讨好的笑来,他生了双灿若星辰的眼,眼中又似有一汪秋水,令他看向你时,无端自带三分深情,只让人一不小心,便会沦陷进去。
小姑娘对上他的笑,只觉有一瞬的窒息,随即红了大半张脸,提着裙子,头也不回的顺着来路跑了回去。
茹姨捂嘴轻笑,对着十安挥了挥手,“我这姑娘怕生,可别见怪,对了,十安啊,你娘今日怎么没跟着来?”
“我娘今早出城了”
“这...出城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茹姨有些着急,这主姻缘的大事没个父母在场可不好商量。
十安笑得坦然,他运气将帕子扔到了茹姨跟前,看茹姨接着了帕子,这才开口,“我娘说,老家来了信,她交好的姐妹想和她做个亲家,她便赶着回去给我下聘呢”
茹姨脸色一黑,“下,下聘?你娘这是...也不早说,真是...”
十安看着茹姨埋怨了两句,盆里衣物也顾不上管了,掉头就追自家姑娘去了。
“罪过罪过”十安念叨着跳下石柱,几步飞奔至自己的破摊儿前,收拾了摊子,准备起身回客栈去。
他这方刚将收拾好的东西甩到背上,正欲起身,肩处便传来一阵压力,差点又将他压回地上。
十安顺着这股力道回头看,只见一满身脏污的男子正立于身后,十安这一回头,鼻尖便触到了男子宽大的袖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味直冲人脑门,熏得人险些呕吐。
十安闭着气,手脚麻利的错开男子钳制的手,后跳了一大步,与男子拉开了一米多的距离,等着呼吸顺畅了,他才又打量起眼前的男子来。
男子身上的脏污遮盖了他本来的面目,只留下一双明眸似还有几分故人之姿,十安留意到,男子身上虽然极其脏污,但手中的长剑却很干净,剑柄处还挂着个格格不入的红结,红结是个四不像,扭扭曲曲的似有平安二字在上头,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竟是丑的叫人不忍细看,可这般丑的红结,十安自己也有一个,正坠在他那柄裹满黑布的长刀上。
十安略一皱眉,试探道“师兄?”
男子不语,也不动弹,对这声试探并无反应。
十安摸出方帕子,呸了几口口水在上头,靠近男子,将男子结了污垢的脸的擦了擦,等勉强能看出些轮廓时,方才笃定道“果真是你”他偏头左右看了看“先跟我回客栈,旁的事在慢慢说道”
十安话落,却不见男子随他动作,方又后退一步,抓着男子的手腕,避开行人,神色不安的朝客栈走去。
男子虽不说话,但也不反抗挣扎,他跟着十安避开了客栈众目,踩着一步一响的后楼梯,七拐八弯的上了二楼客房,随即看着十安给屋里提来热水,拉紧门窗,在将自己扒了个干净,推推搡搡的把自己安置进了浴桶。
男子泡着水的神情有些不加掩饰的享受,十安摇头,随即在那堆臭气熏天的衣物前蹲了下来,龇牙咧嘴的似在找什么东西。
那堆衣物浸满了干涸的血迹,和一些分辨不出来的脏污,错综交杂,形成了一股让人头晕目眩的臭气。
十安每搜一件便要别过头换一阵气,足等到他换第四次气时,方才在男子的衣物里,摸到了个类似信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