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八,腊八节。
今日依旧是大雪,只是一大早府里就开始忙碌。尚书夫人早早的就吩咐厨房开始准备。
材料是昨晚就准备好的,洗米、泡果、拨皮、去核、精拣然后在半夜时分开始煮,再用微火炖,一直炖到第二天的清晨,腊八粥才算熬好了。
自从三年前,苏泽升至吏部尚书后,尚书夫人每年就会在腊八节那天施粥,苏泽从一介贫寒书生,短短十年就升至尚书,让她觉着是上天恩赐,更应该行善积德。
府里年轻力壮的家丁都被派到厨房,四人一组,抬起大锅往大门外,足足有四口大锅。
门外早早的就排起了长队,对他们来说,在寒冷的冬日里,能喝上一口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怕也是不亚于山珍海味了吧。
苏依柳本是早就醒了的,可在被窝里实是暖和,裹成一团,迟迟不肯起来。
丫鬟们也不忍叫她,恰在此时,尚书夫人房里的嬷嬷过来喊人了,这下是不得不起了。
伺候完苏依柳洗簌,一行人来到偏厅,屋内苏泽,大夫人,两房姨太太和几个弟弟妹妹已经坐到了位置上。
“柳儿来晚了,让父亲母亲久等了”
“柳儿,怎的来的这么晚,快到母亲身边儿来坐”大夫人见到苏依柳进来,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是格外宠溺。
苏泽点点头,亦没有丝毫不悦。
大夫人极疼爱这个大女儿,府里人都是知道的,再说是府里人都疼在心尖上的嫡出小姐,自然是没人怪罪的。
待苏依柳坐好后,苏依柳那大哥还没有来,苏泽摆摆袖子,丫头开始上菜了。
无非是一些腊八节做的点心小吃和腊八粥,配以几个小菜,也算爽口。待菜都上完了,苏依柳的哥哥,苏幸才姗姗来迟。
只见他穿着蓝底白纹的棉衣袍子,脖子上围着一圈狐狸毛,手里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手炉,脸是长脸,淡眉,薄唇,隐约有苏泽的影子,却没那股正气,反而透出一股邪气来。
他进来也不打声招呼,自顾自的就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苏泽看了他一眼,头疼的不想再看一眼。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大夫人也不忍苛责,笑道:“今儿是个好日子,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既然人都来齐了,也不讲究平日里那些个规矩,今儿就图个一家人高兴。”
其他姨娘连声附和。
节日里,一家人也算和气热闹。
夜里,街上人潮如蚂蚁,一眼过去亦是张灯结彩。
此时,尚书府门前,正停着一辆马车,车身是上好的红木,四个檐上,分别挂着青白玉坠子,坠子下,还有半尺长的红绸。看着似乎是平常无奇,可那一块玉,也够一般人家一年的粮食了。
马车上的马夫早已等候多时,见苏依柳一行人出来,连忙恭敬的前去迎接。
苏依柳着淡黄色暗纹袄子,袖口绣着蓝色花边,腰间配的是淡紫色水滴形玉坠子,外披一件带帽紫色披风,帽檐上的一圈狐狸毛,将她整张小脸衬着更加乖巧。
“可快些走,让爹爹发现了,可别怪我不带你们去见世面。”苏依柳拽着领子,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亮,一马当先,就踏上了马车。
身后的南清枝知夏等人,见苏依柳上了车,也连忙猫着腰上去了。
“去长乐街!”
马夫听令,一扬鞭,马儿便嗒嗒的朝着锦城最繁华的地方去了。
这边马车刚走,又有一辆马车在夜色中驶来。那是一辆看起来有些陈旧的马车,马儿也似乎没吃饱般,慢悠悠的停在了尚书府门前。
车上的马夫模样精瘦,在寒冷的冬夜里,竟只穿了件亚麻色麻布单衣。只见他利落的跳下车,直接就朝着门口走去。
守门小厮还未开口,一见他手中的牌子,便赶紧进到府内通报去了。只有尚书大人的贵客,才会有那样的牌子。
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见苏泽匆匆从府内走出,这时马夫早以候在车边,见苏泽近身,也不说话,只掀起了车帘子。
苏泽自然是懂的,亦一句话不问,一蹬腿就上入车中。
一入内就有一股暖气迎来,与车外不同的是,车内的布置竟是异常奢华。地上铺着整张老虎皮,四面是昂贵的金色丝绸包裹,图案绣的是竹林墨竹,华贵中又透出丝雅趣来。
苏泽往前看去,桌案后斜斜的靠着一人,宽大的白裘松垮的挂在他的肩上,再往上看,面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只那额间的红痣格外显眼。他不敢再看下去,忙低了头,道了声:“殿下”
“苏尚书,请坐”那人声音如寒夜里的霜花,异常清冷。
苏泽下意识的拍拍身上不沾一丝灰尘的袍子,有些局促的坐上了面前精致的蒲团上。
“路甚的案子可查到些什么头绪了”青烨边说边将苏泽面前的杯子斟满“五十年的桂花陈酿,尚书可好好品一品”
苏泽连忙双手捧起杯子去接“路大人的死,颇有些蹊跷,一时倒没查出个什么名堂”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看着眼面前的人道:“殿下可查到些什么……”
青烨脸上浮出讥笑,拿出一叠信件放到案上“苏大人可认得?”
苏泽只看了一眼,后背已冒起了冷汗,一瞬间便跪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已然是一个死人了。
“你现在想知道路甚是怎么死的么?”
苏泽心中惊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颤颤道:“罪臣死不足惜,望殿下不要累及家人…”说完便匍匐在地。
青烨只笑:“我要你的命做甚?路甚不识好歹,你还不明白?我只是想知道你与那边都是怎么联络的?朝中还有没有那边的细作。”他往前倾了倾,又笑“你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便既往不咎,如何?”
苏泽心中惶惶,张了张口,说道:“臣与那边传递消息,都是通过福月楼的福叔传递的,至于其他的人,臣也不知…”。
青烨的脸色沉沉,端着酒杯不说话,苏泽一看他脸色,后背涔出细汗来,他将头伏得更低,颤颤道:“臣真的不知道,那边将事情做得极隐蔽,要不是路甚这次出事,那边的人要我调查,不然我也不知路甚竟是和我一样…”
“苏大人起来吧。”青烨眯起一个笑来:“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这段时间若那边还有什么消息,你可一定要来告诉我。”
苏泽立马连连称是。
待苏泽一走,从马车内一角的暗处忽然走出来一人,道:“殿下信他么?”
青烨端起酒杯,神情淡淡道:“我只需要知道与他接头的人便行了,这几日你派人好好盯着福月楼,好好打听下那个福叔。”
王尧点点头问道:“需不需要除了?”
“不用,留着他还有大用处。”挥挥手又道:“走吧。”
那马夫便又扬鞭朝着太子府去了。
楚湛站在尚书府的院墙上,冷冷的看着苏泽下了马车,又见那马车驶走了,便又在那后边远远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