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对母亲撒了个谎，说是乘着农闲，去于小明舅舅的砖窑做几天砖。

母亲相信了，因为白手去年就去做过砖，一天能做三四百块砖，能赚一块五角钱呢。

初六凌晨，白手出门，在旧石桥边坐等马小路和于小明。

仨人碰头，急着赶路。

白手只管跟着，在外多听多看少说话，这是长辈们教的出门之道。

在两个朋友面前也是。

到了温桥街，天还没亮，仨人在路边小吃摊先填饱肚子。

于小明没吃完，起身离开，鬼鬼祟祟的。

白手懒得问，马小路也不解释。

不一会儿，于小明回来了，身后跟着五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大白天也不一定看得见脸。

于小明领着五个人走过，也不跟白手和马小路打招呼，像不认识似的。

马小路起身跟着于小明他们，白手也赶紧跟上。

“小白，你的脸太俊，容易让人记住。”

“什么意思？”

马小路掏出一个小药瓶，扔给白手道：“擦擦。”

“什么呀？”

“锅灰。记住啊，从现在开始，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你跟谁都不认识。”

白手心领神会，一边走，一边打开小药瓶，倒出一点锅灰，在自个脸上抹了起来。

来到街外的公路边，公路上停着一辆手扶拖拉机，后面的拖斗还扎着帆布篷。

拖拉机旁站着一个光头的中年人。

光头看见马小跳和于小明，先点点头，再摆了摆手。

于小明他们一一钻进拖斗里，马小路带着白手也钻了进去。

拖拉机突突的跑了起来。

拖斗仅两米来长，一米半宽，挤挤倒是勉强能坐十个人。

可白手他们上去之前，车上已有十几个人，加上白手他们，少说也有二十五个人。

挤得快透不过气来，帆布篷也包得严实，加上闷热，白手差点把早餐的两个馒头和一碗豆浆都吐了出来。

这就是白手的第一次出县境。

从天州地区的温林县，到文州市的六清县，有两条公路相通。

一条国道，经过县城通往六清，是盘山公路。

另一条就是拖拉机现在走的海防公路，沿着海岸线，虽不走山过川，但弯弯曲曲，比国道还长二十多里。

白手不知道，拖拉机跑了多久，跑了多少路，反正是停了下来。

马小路喊道：“都下了，老地方待着去。”

白手正要跟着下，却被马小路拽了回来，“不包括你。”

拖斗里只剩下白手与马小路和于小明。

于小明拿手拍拍拖拉机的铁皮挡板，“光哥，走了。”

拖拉机又突突的跑起来。

于小明冲着白手笑道：“兄弟，带你去六清县城逛逛。”

“我不应该下吗？”白手知道自己的身份。

“自家兄弟，不用。”马小路笑道：“不过，你的黑脸该洗洗，不然会吓坏六清人的。”

于小明带着一个军用水壶，白手拿过，倒了点水，把脸洗干净。

“哎，干吗搞得这么神秘啊？”

马小路道：“怕有人出事，把你给招出来。”

“那，那干嘛这么早来呢？”

于小明道：“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路上有两个县两个区的四个卡的，过不来的。”

白手点点头不再问了。

可马小路主动介绍道：“下车的那帮人，都是我和小明还有光哥招来的，都是帮工。他们必须早上过来，还得在一个村里待到下午四五点钟。光哥就是那个村的人，这边拿货，和那边出货，都是光哥闯出来的。”

于小明道：“兄弟，你的情况，我们跟光哥说过了。”

白手只听不说。

到了六清县城，拖拉机停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

开拖拉机的光哥，头也不回的走了。

马小路和于小明也有自己的路子，带着白手出了厂房，约好下午四点在此汇合，撇下白手，各走各的。

白手心里骂个痛快，这俩狗日的，不是说带我逛逛的么，就这么逛啊。

既然来了，那就出去走走。

白手先在这破厂房周边转了转，记住特征和方位后，才走到了街道上。

这六清县城，国道穿城而过，可比温林县城繁荣得多，街道两边全是店铺，人来人往得也很热闹。

白手转了一个多钟头，突然想起了他的倒票朋友，老魏魏和平。

这文州话像外国话，叽哩哇啦的，白手的普通话也不靠谱，费了老大的劲，白手才问到老魏家所在的地方。

可到了老魏家门前，白手忽地想起，今天是温桥街的集市日，老魏现在应该在温桥街那边。

老魏不在家，白手就不该上门。

白手只好转身离开。

可刚走几十米，白手就觉得后面有人跟着。

转入小胡同，紧走几步，白手在拐弯处突然停下转身，正与跟着他的人撞了个满怀。

“老魏。”

“小白兄弟，哎呀呀，真的是你啊。”

“老魏，打扰打扰。”

“走走，去我家坐坐。”

来都来了，肯定要去坐坐，“老魏，我以为你今天应该在温桥街呢。”

“哈哈，你运气好，今天我店里有批货要出，我没去你们那边。”

“你这店卖什么的？”

“五金店。”

白手跟着老魏进店，在后面的囤货处坐下，接过老魏递来的一瓶汽水，咕嘟咕嘟的连喝半瓶。

老魏微笑着问：“怎么，终于要入那个道了？”

白手脸有惭色，把家中的窘境说了说，“老魏，我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一百四十块的债务，凭我种田养猪和倒腾票证，还有我那一大家子人，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还清。”

“理解理解。”老魏点着头道：“小白兄弟，你是对的。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安分守己没错，有时候冒点险也是对的。”

白手不好意思道：“让老哥见笑了。”

老魏小声笑道：“富贵险中求，谁笑谁啊。不瞒兄弟，我这店里有三分之一的货，也是从海上来的。”

这么一说，白手心里好过多了，一百步和五十步，谁笑话谁啊。

老魏请白手吃饭，还喝了点酒。

临别时，老魏吩咐白手，以后在这边遇到麻烦，可以去找他。

白手知道其中的道道，也郑重承诺，不把二人的私下往来告诉马小路。

四点差一刻，白手回到了那个破厂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