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楚眸光闪了闪,如实道:“杀。”
没错,如果传言里的人死了,无论传言是真是假,或者有别的什么目的,都是枉然。
她这字一出,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叶楚楚秉着呼吸,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她正在赌,用自己的坦诚去赌一条活路。
盛丰帝的视线从未从她身上离开,或深沉,或探究,或狠厉,道道如有实质,烧灼着被看的人。
“你倒是个敢说实话的。”
须臾,盛丰收回视线,叫过袁公公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袁公公意味颇深地看了叶楚楚一眼,然后出门。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拖着一个托盘,两个白瓷酒杯稳稳地捧在她眼前。
莹润的白瓷杯盛着猩红的酒,浓郁酒香扑面而来,叶楚楚的手指蜷了蜷。
盛丰帝道:“朕给你一次机会,一杯毒酒,一杯佳酿,全看你的选择。”
“楚楚…谢陛下恩典。”
叶楚楚抬手,在两杯酒上一一拂过,掌心出了秘密的汗。她抬头,深深看了盛丰帝一眼,执起右手边的酒,仰头喝了下去。
一息…两息…三息过去,毫无反应,盛丰帝笑了。
“叶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叶楚楚平静道:“拖陛下之福。”
“听闻你有办法解云锦书的毒?”
盛丰帝终于收了阴阳怪气的语气,叶楚楚低眉顺眼,有问必答。
“毒可解,腿能否恢复,就要看云将军造化了。”
“好,朕给你三个月时间,给朕一个活蹦乱跳的云锦书。”
叶楚楚愕然,我没说能治好啊…可看见盛丰帝那坚决,不可动摇的眸光之后,默默把话咽了回去,道:“楚楚尽力。”
盛丰帝对她的答案很是满意,终于挥了挥手,让袁公公把她抬回去。
来的时候有马车狱卒,走的时候,就只有两个小太监抬着。盛丰繁荣,盛京更是繁华,入夜之后行人不减反增,各色华灯将街道照亮,两边各种小摊相连,小贩们卖力地叫卖着,胭脂香伴着酒香,嬉笑声随着杂耍,好不热闹。
叶楚楚就那么盖着一张白单子,披头散发地趴在木板上,被大喇喇地抬着走街串巷,感受着百姓的围观。她尽力把脸埋在头发里,不让人看见容貌,一动不动的,就当自己死了,可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岂有此理,真真是岂有此理!她叶楚楚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何时如此丢人过?这皇帝一定是故意的!
难道说皇帝陛下知道她这伤是装的,所以故意整她?可如果他知道,那也应该知道有人来刺杀,她是真的受伤了呀…
叶楚楚无比郁闷,心中愤愤,只觉得走了好久才停了下来。不等小太监叫门,朱红色的大门已经开了。
门内,云锦书端坐在轮椅上,面色如冬日霜雪,苍白而冷冽。他第一眼看见抬进来的人时,眸色加深如墨,眼底酝酿着巨大的漩涡,天青色的衣袂无风自动,那森燃气势让人不敢靠近。两个小太监乍一见这般场面,吓得腿都软了,愣是没敢进门。
站在云锦书身侧的楚钰心道不好,赶紧抓牢了轮椅,才没让他掠出去将来人掀翻。
聂云反应极快地带人接下了单架,将叶楚楚抬进去,又飞快地取出两个金叶子给小太监一人一个,将他们打发走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云锦书的怒火才勉强压了下来。
叶楚楚刚在宫里应付皇帝本就出了薄薄一层汗,感觉到周身森然寒气,忍不住抖了抖,茫然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云锦书深邃的眸,将那三分担忧,四分愤怒,五分心疼看尽,她有些怔怔。
云锦书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地上前将她捞进怀里,转身,进屋。
“楚钰,请大夫。”
叶楚楚眨眨眼,又眨眨眼:“不过是皮肉伤…包扎一下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的…”
云锦书冷眼看她:“杖刑,颇重。”
叶楚楚方才想起三十板子的事,难道…六皇子没告诉他?轻咳一声,她摸摸鼻子:“没打…不信你看?”
叶楚楚从他身上挣扎着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除了肩膀上添了新伤,别的都好,还算生龙活虎。
云锦书的脸色总算是缓了下来,心里默默地念叨了几句封常欢后,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取出药箱给她包扎。
“陛下没为难你吧?”云锦书一边小心地清理伤口,一边询问,“那首打油诗我已知晓。”
“总之命是暂时保住了。”叶楚楚轻叹一声。
应该不算为难吧,只不过是让她在立即就死和慢性自杀里选了一个而已。
两杯酒,左边是逆我者亡,右边是为我所用。一杯巨毒,在于要命,一杯慢性毒药,在于牵制。
想想也是,她现在就是烫手山芋,杀吧?舍不得。用吧?又不放心。除了先将命紧握在手里,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云锦书道:“这件事很蹊跷。”
她刚来没多久,就从北歌散发出了这种谣言,必然是有鬼的。
“哼,目的有二。”叶楚楚缓缓分析:“一是为保我,我此番为质子危险重重,若盛丰陛下信了谣言,惜我才华,必不会为难于我。二是为杀我,若是陛下不信谣言,只当是引起盛丰内乱的阴谋,必杀我。”
她抬眼望天,幽幽道:“我猜,应该是为杀我吧。”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云锦书将纱布系好,把药箱收到一边。扶着她躺好,道:“你好好休息。”
叶楚楚朝他笑笑:“我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为她盖好被子,云锦书退了出去,不知去做什么了,叶楚楚睡不着,见窗外有人影徘徊许久,轻声开口。
“秦风?有何事进来说吧。”
窗棂微动,黑影闪身而入,扑通一声跪在叶楚楚床前。
“你这是做什么?”
秦风道:“属下没用,护不住小姐周全。小姐…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走吧…秦风知道,您有办法脱身的,秦风实在不愿看到小姐因为无关的人受伤了。”
云锦书正准备推门的手一抖,僵硬在半空,许久之后才收手,黯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