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在一边支着耳朵看她,竟然觉得七妹妹说话语气神态似有些不一样了。
女先生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身坐到讲台上。心道这一向软弱胆小的沈家七小姐,病了半年倒有些硬气起来。
“书写了两刻钟,放下笔歇一歇吧都。现下我讲一则《列女传》里的典故于你们听。”
故事自然要比枯燥的学业有趣。几个小姐欢欢喜喜放下笔,竖起耳朵准备听讲。女先生却话锋一转道“七小姐自己说了,需得多加练习。你便接着书写吧。”
沈念并不想与她争辩,遂执笔又认真书写起来。腰背挺直十分认真。《烈女转》讲到下课,沈念也就写到了下课。
待放学回了自己屋子,沈念已经累得不想言语。百吉取了午膳回来摆在桌上。叫她赶紧吃罢了午睡一会。
今日午膳是一碗白饭,一碟麻油青菜,一碟椒香鸡丝。一盅肉丸汤。菜其实是不错的。不过要按沈府小姐的身份来讲,在比较其他几位小姐。这饭菜又有些寒酸。
沈念应付了家庭大聚会,还写了一上午字,早饥肠辘辘。没了外人也不再拘谨大快朵颐起来。
用罢午膳,还没等消化就缩在里屋小塌上睡了过去。常乐收拾了碗筷一进里屋就看见沈念像个小兽缩做一团。小脸使劲往胸口埋。胳膊也缩在胸口。轻轻给沈念盖上一件薄毯,蹑手蹑脚出去跟百吉做针线了。
沈念的小院子不大一点,统共三间房。中间最大的一间供沈念起居。一进门摆了张圆桌,配了四只圆凳。墙边放了两只条几摆了一盆蝶兰一盆水仙。花开的正热闹,可见平时侍弄的很好。圆桌后是一道四季屏风。绕过屏风便进了内室。
屋里没开窗子,光线有些暗。雕花的架子床旁摆了一张月牙桌,桌上除了一台妆镜另一个首饰盒子。就只有零散几盒膏粉。对面靠墙立了顶箱柜,旁边一并摆了两只漆木衣箱。窗前一张小塌正躺了沈念午睡。旁边用帘子革出小小一间净室。
西耳房做了书房,书房也没甚摆设,只一个架格,上面寥寥几件香炉玉器摆设。旁边两只大箱子装满了书卷,都是沈博通留下的。这书房最好风景无疑是那扇圆窗,窗外是沈府的小竹林,翠竹郁郁葱葱,遍地还开了各式野花浅草。窗前摆了书案并一把圈椅。沈念最喜欢坐在这边习字。这个时节,风送了梨花的香味进来。沁人心脾。
东耳房给常乐与百吉起居用。
院子虽小五脏俱全。
“小姐,小姐,快醒醒,出事了。。”沈念一觉睡了快一个时辰,正美梦连篇,迷朦间听的耳边断断续续的声音。眯着眼抬起头来,见是常乐在她耳边嚎叫。揉揉眼问她出了何事如此慌张。
常乐还有些气喘不能平复,断断续续道“我,我刚去送.......食盒,听院子里丫头说,二,二公子把大公子三公子打坏了!现在被罚跪祠堂呢…”
“啥??”沈念脑子卡壳一时不知所云。常乐赶紧将她听到的小道消息仔细讲给沈念听。
原是因为今早两个混账兄弟挖的坑没得逞,本就心有不甘。课堂上老师又出题小测。沈彧被点名见解。他尊敬这位老先生,十分认真做了回答,思绪清晰见解独到有理有据。老师十分喜欢。便好一番夸赞。
原本十分平常,但这有威望的老师想着同是沈府公子,沈云应该也是不错的。可沈云心思不在,压根没听见老师出的什么题,结结巴巴被同学们嘲笑了一通。
老师倒是没说什么。但有沈彧对比,沈云觉得羞愤难忍。愤恨之下便邀请沈建在放学路上埋伏沈彧。
沈建思考了一下,觉得沈彧风头太盛也十分不服气,便愉快的答应了沈云的邀请。考虑到他二人可能打不过沈彧,又叫了旁支两个兄弟一起埋伏。
一切准备妥当,认定沈彧在劫难逃。两人已经脑补到沈彧鼻青脸肿的样子,心里得意。
结果没想到的是,两个人被沈彧一个打断了手臂,一个踢脱臼了下巴。另外两个兄弟也真应了鼻青脸肿这话。
显然跟这几人动手,沈彧一点没留情。
听了此事的沈博明气急败坏。近来又时常听闻沈彧在京中颇有名气,被称作是天才少年,前途无量,他本就有些坐不住了。今日又出来这事简直气急败坏。
沈家书香代代传,传也是该传给他儿子沈云的。连自己亲弟弟沈博通他都对付,怎么可能让一个野小子戴着他沈家的帽子有如此贤名?
沈彧被罚了闭门思过五个月,每日还要去祠堂跪两个时辰。闭门思过期间饭菜也只准清汤寡水。且今后也不必再去进学了。
沈彧闭门思过并不心焦,只是每日里要跪两个时辰确实熬人。杨氏跟李氏见儿子受了重伤有意刁难他,罚跪是连个蒲团都没有的。祠堂不见光亮,常年阴冷湿寒。几日下来膝盖红肿酸痛。
沈念好奇,去祠堂偷偷看过一回沈彧。少年跪在沈博砚排位前,即使落魄如此也挺直着脊背。他眼底幽暗不明不知想些什么。薄唇紧抿咬着后槽牙坚持。怕是偌大一个沈府,没有一个人心疼过他。
回来后沈念心里一直不忍。又想着自己境遇也不好,心里烦闷午饭没吃多少。常乐见她闷闷不乐便提议到园子里摘些梨花做糕饼吃。沈念觉着风雅又能解口腹之欲便欣然同意。
晌午日头好,照的人暖和舒服。十岁的孩子着实够不着茂密处的梨花。左右转了几圈,找了处有石头堆叠的地方。沈念爬上去摘花,叫常乐抱住她小腿以防她摔下来。一时间花林密影,倒成了一幅动人美景。
正摘的热络就见沈彧身边的七彦提了食盒回来。沈念停了手里动作疑惑不已。怎么这个时间才领午膳回来。随即叫百吉喊七彦停下。
七彦给沈念行了一礼道“七小姐安好。”脸上却没有笑意,是心焦自家主子。
他原本是沈博砚身边老嬷嬷的孙子。沈博砚常年体弱靠人参汤药吊着,老嬷嬷尽心照料着他。捡了沈彧后,老嬷嬷当比自己亲孙子一样欢喜爱护。可沈博砚死后沈彧就成了孤儿。沈老太太也回了老家庄子。沈彧堪堪三岁的小娃娃,就只剩她一个老嬷嬷爱护。于是沈彧五岁时,她就把小孙子带来陪着沈彧了。后来老嬷嬷年迈去世。只剩这小厮陪着沈彧,两人算是一起长大的。
“怎的这么晚了才取了午膳回来?”沈念仰头看七彦,轻声问他。
七彦冷笑了笑。“厨房的婆子忙着刷碗洗锅,我每日里都得等她们忙完了才能拿了膳食回来。”
沈念眉头皱起,这些厨房里的仆妇们也都是看人下菜碟。似想到了什么,她上前掀开食盒。果然,里面仅一碗白饭,一碟麻油拌的白豆腐。饭也早就冷透了。
“这!怎么就给些……………”一旁的常乐惊讶不已。
七彦不在言语。没有主子授意,这帮下人怎敢这么明目张胆?沈念瞧出他心急自家公子。抿唇侧开身子叫他回去了。
她晓得沈府这几个当家做主的人不是善辈。可他们竟如此心黑。十五岁的少年郎,吃这些如何吃的饱。
梨花摘了不少,也没心情再摘。回了自己院子,沈念心事重重,拿了纸笔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做先生留的课业。常乐在一旁挑拣梨花。
“小姐,二少爷过得也太难了,这吃食还比不过下人的呢,这简直就是故意磋磨!”常乐手里不停。心里也想着碰见沈彧小厮的事。为沈彧抱不平。
沈念手里执笔,却正垂着眸子想事情,没理常乐的话。
百吉正抱了针线筐过来,坐在石凳上。看沈念出神轻声开口“小姐?”
“?”沈念皱着一张小脸抬起头疑惑的看百吉。
百吉道“给小姐的小衣做好了。晚上小姐试试”。沈念心不在焉点点头,又接着想事情。百吉看她出神猜她定是在替二公子忧愁。便也不再打扰她。
沈念何止是为沈彧忧愁,何尝又不是忧愁自己呢?
重生半年,开始也不能适应这种返璞归真的生活。当听说自己父母远在甘州这辈子可能都回不来。沈家三房就剩了自己一个人留在沈府时并不觉艰难,心想沈念父亲的两个哥哥就是自己的亲伯伯,亲伯伯一定会照顾自己的。
可沈念观察了两天发现,大房二房的人都住在沈府北苑。只有自己与四房的养子沈彧住在南苑。
有什么区别呢?北苑里各房少爷小姐住的屋子宽敞气派,院子里雕梁画栋。工匠建了山水小景,地上铺了整齐的地砖。
沈老太爷在时于南苑养了一处竹林与成片的梨树桃树。开了一片小小池塘。风景不错,住人却简陋异常。初时家主们闲时也来赏景喝茶。后来沈博明沈博远把花园修建了,又引了许多名贵花树湘竹。便没人来南苑赏景了。
如今南苑更像世外桃源无人问津。几处破败小院便是她与沈彧居住之所。
大房二房很少过问沈念的事情。四季裁衣每季做两件,衣料都是素罗素纱,每月例银一两。可沈府每半月一次共进早膳,让沈念看见了各房小姐的奢侈生活。也认识了各房几位的为人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