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燕房里。

“太太，水来了。”丽华肩膀上搭着一块布，两只手端着一个盛了一半热水的木桶，迈进屋来。淑燕本倚着床在闭目养神，听见丽华的声音，便坐直了身子。丽华将桶放在床边，跪了下来，把淑燕的裤腿整整齐齐地卷起来。随后，丽华将淑燕那两只干瘦的脚放进了热水里，又小心翼翼地帮她按脚。

淑燕重新闭上了眼睛，但是她的嘴没有闭上，“丽华，手还疼吗？”

“不疼了，烫得不严重。下午的时候红了些，现在就看不出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淑燕微微晃着身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十岁的时候就进了我家，一转眼都十来年过去了。这么多丫头，我偏偏对你印象最好，手脚麻利，做事踏实，考虑得也周全，还没有什么坏心眼。今天呀，真是我第一次见你出错。”

丽华不知如何应答。虽然她也不确定，淑燕这番话是否有试探的意思。

“今天这是怎么了？没有休息好？”淑燕睁开眼睛，笑眯眯地问道。

“不是的，太太。”丽华低着头，不敢看淑燕的眼睛。

淑燕看她的模样，便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方式询问道，“对了，当初，还是大少爷把你带进府里的吧？”

“是的太太。”

“我记得那天还下大雨，文渊淋着雨从外面跑回来，衣服也来不及脱，就着急忙慌地说门口有一个小妹妹昏倒了。我出去一看，可不是嘛，一个小女孩，穿得也单薄，还发着烧呢，就这么倒在路边。那年你好像才十三岁吧。我看你啊，长得也清秀，便叫人把你带了进来。你整整睡了三天。现在想想，沿路那么多人家，你偏偏倒在了我家门口，这是你和赵家的缘分，是你和大少爷的缘分啊。”

丽华的眼眶不知不觉地红了。她忍着眼泪轻声说道，“若没有太太，没有大少爷，丽华恐怕，也活不到今日了。”

“别这么说。”淑燕摆摆手，“要是换作别人，我还不留呢。记得那天你醒了之后，千磕头万磕头，一口一个谢谢太太。后来还知道，你读过不少书，《论语》、《孟子》都信手拈来。你自己也说，本来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后来母亲出事了，你一个人在街上流浪了好几天。这么有教养的孩子，却这样命苦，我不留也于心不忍啊。”

丽华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对了，我也没有问过你，你和你母亲，以前靠什么生活呢？”

“我母亲以前在一户大户人家做工，我也跟着她住在那儿。”

“你的父亲呢？”

“我母亲怀我的时候他去打仗，结果人就没了。”

淑燕叹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怎么读那些书呢？跟着少爷小姐？”

“那时候我跟府里的大小姐玩得好，常常跟她一起读书。”

“怪不得呢。”淑燕应着，也住了嘴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热水渐渐地变温了。丽华取下肩膀上的布，将淑燕的脚抬起来用布包好，放在自己的腿上，将它们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还细心地揉着她的脚趾，打圈按着她的脚底。随后，她将布重新撘回肩膀上，扶着淑燕躺上了床。她知道淑燕往往不会这时候歇息，便放了一个枕头垫在她腰后，好让她靠着舒服点。丽华还扯过被子来，盖住淑燕的腿脚。

正当丽华端起木桶要走出去时，淑燕又连忙叫住了她，“你等等。”

丽华举着木桶停在了原地，看着淑燕不知从床上哪个角落里翻出了一只翡翠手镯，挥着手叫她过来。

丽华疑惑地放下水桶走过去。淑燕轻轻拿起她的右手，将手镯一挤，便套进了她的手腕。

“太太，这……”

“哎呀，你看看，挺合适。”淑燕握着丽华有些粗糙的手，满心欢喜地端详着。

“太太，这我不能收。”丽华慌乱地抽回手，想要把手镯取出来。但是淑燕拦住了她，“傻丫头，你不知道，这个手镯是我婆婆留给我的。当初我嫁给老爷，她就送了我这个手镯。那个云烟嫁进来的时候，我都没舍得给。今天一看，戴你手上正好。”

丽华连忙跪了下来，低着头，连话都有点儿说不利索，“丽华不知太太这是何意。丽华只是一个贫贱的姑娘，万不可收下这样贵重的礼物。”

“你起来。”淑燕把丽华扶起来，让她在床边坐下，“贫贱总比那个妓女好吧？丽华，你实话告诉我，今天你不小心洒了热水，是不是因为大少爷？”

丽华看看淑燕，咬着嘴唇，犹豫地点了点头。

“若我把你许配给大少爷，你愿意吗？”

“丽华不敢高攀大少爷。”丽华的头低得更深了。

“丽华，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就像我自家人一样。你就不必再说那些话了。你就直接告诉我，愿不愿意？”

丽华已经紧张得快要哭出来。但是她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可她转而又说道，“可是大少爷不会愿意的。府里人都知道，大少爷一心爱着大少奶奶。我这样……”

“谈什么情呀爱呀，都靠不住。天底下好姑娘那么多，过两天他就忘了。”淑燕挥了挥手，“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只要你愿意，就好办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丽华小鸡啄米一般地点点头，站起身就快步走出了屋子。在离开屋子前，她紧张得始终只敢盯着地面，连平日里会道的晚安也忘记说了。

淑燕看着丽华关上的屋门，笑着摇摇头，熄了灯睡下了。

而丽华愣在院子里，看看手上的手镯，又回头盯着已是漆黑一片的屋子，心脏仍然跳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