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清吟阁门口，芸书却踌躇不定，不知该不该进去。但是在屋里的海棠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高声叫着，“云烟！”

牡丹听见声音，也飞快地跑下楼来，跟着快步走向门口的海棠过来，看见了面容憔悴、笑容勉强的芸书。

“你怎么来啦？还带着这么多东西！”海棠看着芸书脚边一堆打包好的东西，热情地拍着芸书的肩膀，率真地问道。但是牡丹一看见芸书的脸，和地上那些东西，就知道不对劲，便轻推着海棠，“你先进去招呼客人，我跟云烟妹妹唠两句。”

“哎呦，就几没见，牡丹妈妈你就想云烟想成这样！”海棠虽然调侃着，但还是听话地走回去了。

牡丹又向店门里叫道，“来几个有力气的，把这些东西搬楼上去！”完，她挽过芸书的手，带着她走上楼，有些担忧地压低声音问道，“云烟，这是怎么了？”

芸书没话。两个人沉默地转过拐角到了二楼，进了牡丹的房门，坐在了桌前。

“牡丹姐姐……”等关上了房门，芸书突然抬起头，眼里竟满是泪花。

“怎么了？你快！”牡丹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

“我是被太太赶出来的……”

“什么？”还没等完，牡丹就一拍桌子站起来，瞪大眼睛震惊地叫道。桌上的茶杯盖颤抖了两下，发出微弱的响声。

“牡丹姐姐你坐。”芸书把牡丹拉回桌前，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她。

牡丹听完之后，半没话，好不容易才咬咬牙，吐出了两个字，“你呀！”随即，她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就留姐姐这，还是住那个房间。你放心，等孩子生下来，我养得起！我们才不需要那赵家的钱。”

“姐姐不用了，等孩子生下来，我就走。”

“你傻不傻？你跟姐姐客气什么？你一个人拖着个孩子走哪里去？你就留姐姐这，哪儿也不许去，听见没有？”

芸书原本还竭力忍着涌上眼眶的酸涩，听见这句话，泪水如决撂的山洪一般倾泻而下，无声无息地浸湿了她憔悴的面颊。

“好了好了。”牡丹连忙伸手抱住芸书，“再哭对身子不好了。”

但是芸书却不停地吸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紧咬下唇的吞声呜咽，终于还是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放声大哭。

牡丹不话了。她轻轻地将芸书的头埋在自己肩膀上，从背后抚摸着她的头发。

令淑燕没想到的是，芸书上午刚走，下午文渊就回来了。门外“大少爷回来了”的声音让淑燕心里一惊，生怕是素雯那个丫头片子偷偷报信给他，连忙迎出门去。但是文渊却兴冲冲地跑进了屋，像一个孩子一样高声地向淑燕打招呼。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淑燕平静的声音里藏着一丝心虚，尾音竟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一切都谈得顺利呀，我就赶快回来了。妈，您绝对想不到我给咱家谈了个多大的生意，我得赶紧告诉云烟去。”

“好，好。”淑燕面无表情地连声应着。

文渊看淑燕的神色，也没察觉出不对劲，马上转身跑出去了。

等他赶到自己院子时，却发现四周房门都紧闭着，也没看见平日里都在院里忙碌的素雯。他快步走上前去推开屋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屋里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东西撒了满地，好几个空空如也的柜子都大敞着，一个个抽屉也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只剩下空荡荡的抽屉柜立在屋内床上的被单床单都被人拆下，揉成一团堆在了角落里芸书平日里放在枕边的几本书，都被丢弃在一旁，敞开的洁白书页上还有好些脏兮兮的脚印。

而屋中央却站着一个背对着他的姑娘，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崭新的酒红色印花旗袍，虽然露出来的双腿略显肿胀，但不掩这身衣服的得体大方。她好像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什么。那个姑娘听见动静，转过了身。文渊才认出那个姑娘是丽华，只是她的脸比平常更精致了一些。而她的手上，抓着一两件衣服。文渊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芸书穿过的衣服。

“你怎么在这？你拿着大少奶奶的衣服做什么？她人呢？”

丽华没想到文渊会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连平日里礼貌的招呼都忘记了。她胆怯地微笑着，手指无意识地将衣服反反复复缠在手上，“大少爷……你去见过太太了吗？”

“刚从那回来。你快，这是怎么回事？”文渊环顾一周，表情严肃。

“太太没跟你什么？”

“太太能跟我什么！你在我房里干什么？”文渊的声音忍不住放大了，惊得丽华把手指上的衣服攥得更紧了，“太太让我把这些东西，该扔的扔，该烧的烧，如果有丫头老妈子喜欢，就让她们捡两件去。”丽华的声音如蚊蝇一般，但却异常镇静。

“什么意思？我妈这是要干什么？大少奶奶去哪了？”文渊瞪着丽华，目光凶悍。

“大少……云烟姑娘，她走了。”

“什么叫走了？她是不是出事了？”文渊的身子微微一颤。

“不！不是……”

“你倒是快点呀！”

“文渊，这是怎么了？”淑燕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愈来愈近。听见这话，文渊瞥了丽华一眼，飞快夺门而出，跑到院里，对着走进来的淑燕着急地喊道，“妈！云烟去哪儿了？”

“哦？丽华没跟你吗？”淑燕在丫头的搀扶下不慌不乱地跨进门。

“她云烟走了，妈！你告诉我，云烟是不是出事了？”

“你急什么，丽华，去，给大少爷倒杯茶。我们坐下来慢慢。”

“我哪儿还坐得住啊！”文渊急得直跺脚，但是淑燕却面不改色地往前走，文渊不得不闭了嘴，忍着性子，跟着淑燕慢悠悠的脚步，走进屋来。他着急得如同热锅蚂蚁的心情让他难以放慢步伐，只好迈着焦急的步子，黑色的皮鞋敲在地面上的声音，又快又响。

丽华端来一杯茶放在桌上，又眼疾手快地拿起手上云烟的旧衣服，为淑燕掸璃椅子。淑燕坐下来，轻轻挥了两下手。其他的丫头见状，都出去了，还关上了门。屋里只剩下淑燕、文渊、丽华三人。

“云烟姑娘，我让她回家去了。”淑燕慢腾腾地开了口，“这样你和丽华，两个人住也方便。”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丽华有什么！你凭什么赶她走？你把云烟给我找回来，好端敦你赶她走做什么！”文渊急躁地吼起来。

“实话跟你吧，从一开始我就看不上她。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开始，丽华就是我赵家的大少奶奶。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最后三个字充满力量，几乎是一字一顿吐出来的。完，淑燕面无表情地一瞪眼睛，气势十足。

“那就让她做你赵家的大少奶奶吧反正云烟不在，我就不是你赵家的大少爷！”文渊听了，撂下这句话就往门外冲，但是从院门外迅速冲出几个家丁，动作敏捷，一把拦住了他。文渊不停地挣扎着，想甩开身上的手，嘴里还喊道，“你们干什么！”

淑燕在丽华的搀扶下迈出门来，神情自若地动了动嘴唇，“赵家的大少爷，不是你爱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完，她向那几个家丁使了一个眼色，那些人马上会了意，拖着不断高喊的文渊往屋门走。到了屋门口，几个人将他一把推进屋，然后“啪”地一声，飞快地关上了门。文渊趔趄了几步，摔在桌上，但他顾不得这些，立刻扑上来拼命拍打屋门，可这些人紧紧地拉着门，其中一个人窸窸窣窣地鼓捣了一阵，直接将门锁死了。随后，这些人才从屋前散开。

“你就在里面待着吧，等你想通了，自然就可以出来了。”淑燕着，和一行人往院门外走。

文渊在门内又踹又拍又喊，两只手掌宛如将要滴血一般通红，喉咙也好似被撕裂一般疼得厉害。他又转回身，抱起屋里的瓶瓶罐罐就往门上砸，木质的门框被瓷片刮出了斑驳的白色木屑。他已是气红了眼，将视线范围内的东西，都狠狠地丢在地上，噼里啪啦摔了个遍。但是一切都于事无补，那群人就像听不见似的，默不作声地走远了。

周围一片死寂，除了自己的粗喘声外，文渊听不见一点儿声音，好像这间房游离在尘世一般，隔绝了万事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