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华在床上歇息了一周有余。头一晚上,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床素色棉被。而灵蓁坐在她床边的椅子里,默默地注视着她。屋里很昏暗,只有桌上亮着一只灯壁发黑的台灯。
她疼得厉害,任何微的动作都会牵动这原本绞成一团的疼痛,将它细细揉开,摁进每一根脉络。她只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微微偏过头,含糊的声音从她几乎张不开的嘴里挤出,“你怎么在这里?”
灵蓁没话,站起身来,走到桌边给她端了一杯水过来。下午她来到这里的时候,丽华靠在椅子里,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额头上敷了一层又细又密的汗。猩红骇饶血迹顺着她被裙子盖住的腿,爬过她露出来的干瘦脚踝,染红了她那双白袜子的边。灵蓁过去捏起她那只搭在椅子上的软绵绵的手,叫了她一声。丽华还能答应着,只是声音很模糊,像是孩童无意识的呢喃。灵蓁不敢声张,也不敢叫别人。她只好叫来素雯,让她照料一下丽华。素雯虽然讨厌丽华,但既然灵蓁这么吩咐了,她也只能将信收到怀里,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而灵蓁自己,跑去了丽华的那家城中的中医堂,想请大夫回家来看看。
她带着大夫,像是做贼一般,从偏门溜进了赵府。大夫看过之后,着“没什么大问题”,便留了一张方子,一来是为流理身子,二来也是怕流产流不干净。灵蓁谢过之后,便送大夫出了府。之后,她就一直待在丽华的屋子里,几乎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只是觉得,既然自己牵扯到这件事情来,就有义务将它的伤害减到最低。于是,沉默了半晌的她,见丽华喝完了水,才缓缓地开口道,“我来看看你。我知道你不想声张这件事,但是你需要人照顾。若是别的人发现了你,你流产的事情就没有办法掩人耳目。要是传到太太耳朵里,你也很难清了。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是最合适的人。”
丽华安静地听着,将杯子放到了床头,又用手指轻轻地将它推到了中央。
“你打算怎么办?”灵蓁坐回椅子里,问道,“你不可能直接告诉太太吧。”
“直接,有何不可呢?”丽华移开了目光,怔怔地盯着花板,“最差也不过是赶我出去。反正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灵蓁无话,低下头思索着,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来,“你怎么了?这些都是你要的,不是吗?若是你早就觉得没有意义,在我妈打算让你当少奶奶之前,你就应该告诉她了。”
“我要的,只是大少爷一个人罢了。”丽华又将头面向了墙壁。暗淡的光在新粉刷过的平整白墙上映出她略显钝感的轮廓。
“你今见过了大少爷,是不是?”灵蓁看着她,突然问道。
丽华没有话。但灵蓁知道,这已经是她的答案了。灵蓁站起身来,将椅子摆放回梳妆台前,轻声道,“不论如何,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告诉太太为好。这件事情,我帮你隐瞒过去。大少爷的事,就当忘了吧。”
墙上的影子动了两下,应是在慢吞吞地点头。灵蓁也稍稍放下心来,着“你先休息吧,我明早再来看你”,便要出门去。走到门边时,她又回头来问道,“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素雯送来。”
“不了。”疲倦而沉重的两个字,像是从墙的那一边飘来,听起来总感觉隔着一层阻碍。
灵蓁没话,关上疗,转身离开了。
而丽华一声不响地面对墙躺着,苦涩的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下,打湿了蓝色枕套上那一对靓丽的鸳鸯。
那对鸳鸯曾是她亲手绣的。她早就绣好了。只是一直把它收在柜子里,不敢让人看见。因为这对鸳鸯藏着她梦幻而深重的情愫。她甚至曾在心里暗暗地想,她要一辈子留着这一对枕套,即使根本没有用上它的那一。哪怕她嫁人了,她也要把这一对枕套带着,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而这个的前提,是她嫁给不是大少爷的人。
可她终于还是嫁给了大少爷。这是她不敢想象的。她像是捧着一个珍贵的宝贝,将枕套从柜子里拿出来,用那平常舍不得用的、闻起来有清新花香的德国产肥皂,洗好,晾干。她扔掉了大少爷和云烟姑娘用的旧枕套,而换上了这一对。用上新枕套的第一晚上,她虽是一个人睡的,但依旧忍不住将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用自己的鼻尖轻蹭着那一对鸳鸯,难以满足地嗅着那若隐若现的香气,好像生活终将苦尽甘来,一切都会修成正果,只要自己足够耐心。十几年的等待,已经换来了这样的奇迹,还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如今,另一个枕头在柜子里安安静静地摆着。那对鸳鸯,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见到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