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惟贤能感觉到自己被崇祯皇帝握着的手重重垂下,也能感觉到手摔在床板子上面的感觉。
甚至于自己可以正常的站起身来——自己不是已经病的活不成了么?这怎么跟没事人一般?
但是从床上起来之后,张惟贤才发现,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在床上躺着。
自己终究还是死了么?
正思索间,却觉得一股沛然莫名的压力从崇祯皇帝身上传来,让自己感觉随时都会再死一次。
再次望了一眼崇祯皇帝,又回头望了一眼跪在地下痛哭不已的家人,张惟贤还是赶快离开了自己已经住了许多年的屋子。
再待下来,自己很可能再死一次。
直到自己躲到了院子里面之后,那种被束缚的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才淡了下去。
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张惟贤也算是搞明白了自己的境地。
自己确实是死了,躺在屋子里面床上的是自己的尸体,而刚才自己离开屋子,是飘出来的?
那自己现在是什么?鬼?
但是自己究竟是该上天庭?还是该下地狱?
这事儿其实很不好说,毕竟自己生前是五军都督府的大头子,用杀人盈野来形容都算是往少了说。
但是不后悔。
英国公府世受国恩,自打第一任英国公张公讳辅起到自己,就没有人后悔,因为大明历代天子给予张家的,是无比的信任。
这种信任,连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这两家都不曾得到。
更何况,当今天子登基之后虽然肆意妄为,可是对于张家当真是没得说,张家一公一侯,便是比之一门两国公的徐家都差不到哪儿去,更不要说自己一直提督京营,执掌北军军府了。
自己有什么资格后悔?
但是张惟贤的心里隐隐约约的还是有些不痛快,因为死的太早,没得活着看到崇祯盛世,自己活着的这些年里,大明天灾人祸实在是太多了,今上登基之后也是年年如此。
好不容易平定了辽东,盛世就在眼前了,自己却死了,当真是太他娘的冤枉了。
也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阎王老子?
有的话,自己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凭什么不让自己多活几年?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却觉得刚才那股子让自己心悸的威压再一次从屋子里面传了出来,离着自己的方向也越来越近。
张惟贤不敢再多想,知道这是崇祯皇帝要离开了,赶紧又飘远了一些然后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地上,喊道:“恭送陛下”。
但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崇祯皇帝离开了英国公府以后,那种难受至极,仿佛会令自己当场魂飞魄散的感觉才算是彻底消失。
张惟贤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跪过一样——身上的衣服还是干净如新。
苦笑一声后,张惟贤叹道:“这就是鬼了么?”
叹息完后,张惟贤正打算再进屋子里面去瞧瞧老妻还有那个混帐儿子,却突然间听到有人开口道:“不错,你现在就是鬼。”
张惟贤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两个人。
一人麻布白衣,满面笑容,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口吐长舌,其头上官帽写有“一见生财”四字。
另一人麻布黑衣,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却没有口吐长舌,好像个正常人一般,官帽上则是写着“天下太平”四字。
自小读过一些话本的张惟贤很清楚,这两个便是话本之中自古以来传说的黑白无常了。
但是久居高位的张惟贤在见到黑白无常之时倒没惊慌,只是施了一礼之后问道:“张某只求再去看一眼家人,可否?”
白无常笑呵呵的道:“人鬼殊途,再看又有何意?方才天子在此,真龙之气护着你张府,也护着你,我二人倒不能进来拿你,如今已经耽误了时辰,走吧!”
黑无常却是哼一声:“多说无益,我二人这便带你去见阎罗天子,看想家人,等头七吧!”
张惟贤倒也看的开,毕竟阳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记挂的,当下便伸出手来等着被枷,开口道:“既然如此,也不再耽误二位的时间了。”
白无常笑道:“你跟着我兄弟二人便是了,这枷锁镣铐,不会用到你身上的。”
张惟贤闻言,心中大定,便不再言语,只是老老实实的跟在黑白无常的身后飘去。
一路行来,就到了一座关前。
说是关,其实更恰当的说法是一个夹在两座对恃山峰中间的一座关门,其间不过三十步,不时升起一团白雾,更有皂吏打扮的鬼差押着亡魂往关内而去。
张惟贤好奇的问道:“传说不是二位勾魂么?为何其他人都是小吏押送,张某却劳动二位亲来?”
黑衣黑脸的黑无常根本没有理会张惟贤,倒是白无常笑呵呵的道:“若是人人魂魄都由我兄弟二人去勾,我兄弟二人早就活活累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至于你,当今天子亲封景山山神,自然要我兄弟二人去接了。”
张惟贤却是愣道:“天子何时加封我为景山山神?”
白无常道:“你死之前,天子曾经命张祖庸为你续命,无果之后,又亲笔写了诏书加封你为山神,只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罢了。
但是天子亲笔写就的诏书,又焚香祷告上天,这诏书自然就被发往了地府,你就老老实实的等着做景山山神便是。”
张惟贤却又好奇的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有今日地府一行?”
白无常也不嫌麻烦,反而耐心的解释道:“你生前执掌五军都督府,因为而死之人数百万,不往阴间一行,勾了这笔账怎么能行?”
黑无常却突然间开口道:“别废话了,既然到了阴间,还是先行见过阎罗天子!”
张惟贤便闭口不问,只是随着黑白无常往鬼门关而去。
过了鬼门关,便是黄泉路。
黄泉路上有火红的彼岸花,在那儿大批大批的开着这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
行过黄泉路,又见一座桥,桥上书写着“奈何桥”三个大字,桥下水流不息,不时有鬼影闪烁其间,却无论如何也靠不了岸,只能随着河水慢慢向前流去。
奈何桥的旁边立着一座土台,上面书写着“望乡台”三个字,台子旁边有一块写着“三生石”的石头,石头又有一个老妪。
老妪身旁有个木桶,凡是从对面走过来的鬼魂,皆是到了望向台上站着往上一眼,下了台后便到这老妪身边领一碗汤喝下。
喝了汤之后,原本看着如同常人一般的鬼魂便会变得痴痴傻傻,任由鬼差领着往另外一条道路上面行去。
张惟贤心中清楚,这老妪便是孟婆了。
引着张惟贤的黑白无常与孟婆打了声招呼,便领着张惟贤过了奈何桥,继续向前行去。
过不多时,张惟贤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座高城,左右城门各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兽首,鼻中穿出铁环,龇牙咧嘴的怪兽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般。
城门之上的墙上,则是挂着一副牌匾,上面同样刻着三个大字,只是写的却是“酆都城”。
PS:朕今天生日,先写这么一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