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变的,不是么?”苏大郎微微一笑。
“这几天,你和以前太不一样了。”少女看着苏大郎,很是认真地道:“你这个样子,我很担心,也觉得很陌生。”
苏大郎心道,这可是脱胎换骨的变化,你当然会觉得陌生。至于你熟悉喜欢的那个少年,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以前的你,可不会把钱财看得这么重,谢尚……他终究算是你的好友。”
“是好友啊,所以我才拿钱给他。二百两银子呢,那可是一大笔钱。”
“你有多少钱我很清楚,而且你不是送给他,而是图利。”少女盯着苏大郎严肃地道:“大郎,君子以道义交,你这般行事,于礼不合。”
“君子以道义交?”苏大郎闻言笑了起来,“小妹,君子以市道交才对。之前行事,我不过是告诉谢尚一个道理,尽量不要借钱,因为别人的钱,是长有牙的。”
看着一脸疑惑的美丽少女,苏大郎叹了口气,决定好好给这丫头上一堂课。
彼此之间这种相处大概还会持续很长时间,有些道理还是应该让她早些明白为好,这样的话,她便能早些适应自己的行事风格。
最关键的一个道理,自然还是那句话,做事情,一定要有利可图。
这是他花了很长时间,走了许多弯路,才明白的一个道理,也是他准备教给这个丫头的东西。
不管是苏小妹还是那个谢尚,都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到感受不到世界的半点恶意。在他眼里,实在是太单纯了。
世界上有太多城府深沉的人,单纯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鲜嫩的韭菜。
而他们,则手握锋利的镰刀。
韭菜尽可以迎风招展,却无法摆脱被镰刀收割的命运。
让这根小韭菜早些看透世界的本质,或者能少走一些弯路,不至于被世界捉弄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才明白。
心里想着,苏大郎微笑着登上二楼,苏小妹也执着的跟了上来。
远处方山如墙,兀立北方,近处丹水如带,蜿蜒曲折。坞堡外田连阡陌,有农人在辛勤劳作,坞堡内桑田菜畦随处可见,各处作坊分布在荷塘绿柳间,一派祥和景象。
“小妹,你要明白,这个世界,绝非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看着眼前这一派田园风光,苏大郎神色肃然,开始上课。
“我们都还年少,可我们终究要成人。”
“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有那么多的温情脉脉?有的不过是各种利益纠缠罢了。”
“这个道理,每个人都要明白,且是越早越好。”
“明白得越早,付出的代价就越小。明白得越晚,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越痛苦!”
“大郎,你……”
摆手示意少女不要插嘴,苏大郎看着少女,继续说着。
“除了至亲之人之间,其他人之间的关系,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利字。”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吧。”
“林师名满天下,身为士林泰山北斗,若非是为了战兵钱粮,他怎会屈尊降贵,来到苏家?”
“父亲大人……若非是为了族中子弟仕途,又怎肯送出宝贵的战兵钱粮?要知道,眼下可是乱世。”
“当然了,即便是送出战兵钱粮,父亲大人还是会有所保留的。真正的顺阳兵,他肯定不愿意送,只会给林师一些北地流民。”
“这样并没有错,说到底,不过是大家利益不同罢了。”
“这世上,除了至亲之人,谁人会以真心对你?”
“重要的是,这并没有什么错。因为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并不欠你什么。”
“同样,我们也并不欠别人什么,我们对于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并没有任何责任。”
“我们和其他人之间,只是利益关系。这无关对错,只是一个事实。”
“……”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求之不得,便是苦。”
“每个人所求,是不同的。因此你需要尽早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看苏小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苏大郎知道她听进去了,开始举例论证。
“小妹,你想想看。”
“东平王孤军苦战十几年,求的是什么?难道真是为了天下苍生?不,他想要的,是帝国皇位,因为他既不是嫡,也不是长。”
“谢尚这次去北方组织义军,也不是为了北地百姓,不过是为了你能高看他一眼。呵呵,你不用脸红,你这般好看,谁不喜欢。”
“秦淮河上,好看的皮囊八百--咳咳,八两一晚,闺阁绣楼,有趣的灵魂要宅要田……”
见苏小妹红了脸,苏大郎微微一笑,转了话题继续举例。
倒不是好为人师,不过是为了让这丫头早日明白,少走弯路而已。
任何时候,人心都是一样的。这个世界与他所熟悉的时代相比,只是多了礼法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而已。
本质上还是一样。
都是为了利益。
没有利益纠缠,谁会理你。
而关键的是,这并没有错!
因为没人欠你的!
所以你必须要时时处处为自己争取利益。
也就是,做事情一定要有利可图。
这样,当你或你的至亲之人遇到难题时候,你才有着做选择的能力,而不是等着盼着别人来救你。
……
过了午后,来访的贵客便要离开苏家了。
与来时相比,多了大量装着粮食的马车,还有三百名杀气腾腾扛着沉重竹枪的顺阳兵。
这些便是苏家为林师几张评语付出的代价。
其实本质就是一场交换,双方各取所需罢了。
苏伯仁将贵客送出坞堡,却并没有直接回来,而是跟着大队一起上路。
他将要把贵客送出五里,才会回转。
太近,不符合林师尊贵的身份,太远,又失了陈郡苏家的体面。
一举一动皆有定数,这便是规矩,这便是礼。
这便是笼罩在这个世界上的那层面纱。
和苏小妹站在坞堡高墙上,看着那大队人马向着丹水下游迤逦而去,苏大郎脸上现出浅浅笑意。
父亲大人,的确是一个合格的族长,不用他去过多操心。
并非是能够使竹枪,便是顺阳兵。
不然的话,顺阳兵可就太不值钱了。
这次父亲大人送出去的,全部都是这些年收拢的北地流民。他们也能使竹枪,也和盗匪较量过,可和能赤脚在莽莽方山中攀缘如飞的真正的顺阳兵相比,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原本他以为父亲会给林师一小部分顺阳兵意思一下的,没想到居然这般绝,一个真正的顺阳兵都没有。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只有让她看见,她才会相信苏家对于帝国的忠诚,其实是打了折扣的。
看着身边默然不语的少女,知道她正在思索之中,苏大郎也没有说话。
价值观的崩塌重建,本就是个极为痛苦的过程。
希望她能够明白吧。
其实每个人早晚都会明白这些道理,而明白之前的种种行为,便是所谓代价。
幸运的人,可以提前止损,不幸的人,却会承受巨大痛苦,甚至赔上自己的一生。
这种悲剧,他以前见的实在是太多了。
那个时候的他,也是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