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坞堡本就是一座城,自然有卖东西的区域,里面所有的商铺都是主家的产业。小强进了坞堡之后,直接去了杂货铺,花了一百二十文大钱买了一根并州产的丝绒头绳,想了想之后,又花了十文钱买了一盒糕饼。
头绳是两年前听隔壁小兰姐姐说过喜欢的,那时他还是个跟在小兰姐姐屁股后面拖着鼻涕的小厮,至于糕饼,则是买给弟弟和妹妹的。
他家住在坞堡里的制陶作坊区域,和小兰姐姐家乃是邻居。他的父亲就在作坊里干活,母亲在家照顾弟弟跟妹妹,两个小的和他一样,也就逢年过节才能有块这种糕饼吃。
小强回到家中,刚好爹娘都在,弟弟跟妹妹见他回来,立马围了上来。
他家跟坞堡内大多数人家一样,不过是寻常庄户人家,自然跟主家不同,是没有午饭这一说法的,两个小的吃了早饭到现在,都有些有气无力。往常他回来给他们带把莲子什么的,小家伙们就很开心了,不过那东西也就是哄哄肚皮,根本不顶饿。
小强拿出两块糕饼,递给了弟弟和妹妹,两个小家伙眼睛立马亮了,小强爹却是吃了一惊,连忙道:“死小子,你哪来的钱买这个,莫要坏了我家门风!”
“爹,娘,你们也吃!我什么时候偷过东西,这是我自己挣钱买的。”小强把剩余的糕饼放在桌上,很是骄傲地道。
“胡说什么,你个半大小子,去哪里挣钱去!”小强爹一瞪眼,小强娘却发现了儿子脖子上一道青紫,走过来伸手一摸,小强“啊”的叫了一声,这才发觉脖子上热辣辣的疼。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谁打你了?”小强娘眼圈一红,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小强爹走过来,抬起小强下巴看了看,吃惊道:“下手还挺黑!这是想要俺儿的命啊!是谁干的?跟爹说,爹找他去!”
“爹,不碍的。”小强见瞒不过,索性把剩余的铜钱全拿出来放在桌上,把弟弟妹妹支出去,然后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母。
“一个外人,让你帮忙听个故事学给他,答应给你这一吊大钱,然后差点儿要了你的命?”小强爹瞪大了眼。
小强娘连连道:“儿啊,这事儿得去告诉主家。把钱拿上,咱们去找主家去,这钱咱们可不敢拿。”
“不能去!”小强爹忽然一把按住铜钱,红着眼道:“这钱是俺儿用命换来的,谁都不给!”
“他爹,这里面肯定有事儿!说不定有人在暗中算计主家,说不好就是方山哪家盗匪。这些年咱们受主家的恩惠还少么?咱得感恩哪!”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这些钱,能买好些粮食呢!咱们两个就不说了,还有这三个小的。“
小强爹红着眼,低声道:”他娘,你不知道,主家刚说了,前几天有贵人来,把咱们坞堡的粮食拉走了一半,从这个月起,作坊分到每个人头上的粮食要少三成!这件事,我都没敢跟你说,正愁得没办法。咱家就我一个人能挣粮食,一下少三成可就要了命了!小强挣得这些钱,刚好拿来救急!”
“可是他爹,要不是主家放咱们住进这坞堡,前几年咱就活不下去了。”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没办法啊。再说了,要是主家不怪罪也就罢了,要是为这事怪罪咱们,怀疑咱们吃里扒外,赶出坞堡去,那就全完了。主家的事咱们不管,也管不了,咱们就管咱们的三个孩子,为了这钱我儿命都快没了,这钱就是咱家的,我谁也不给!就这些,估计还不够呢!”
少年听着父母的争论,眼睛也是红了起来。
爹娘虽穷,可也一直为他遮风挡雨,这是他第一次知道,爹娘也有爹娘的难处。
摸着怀里的那根丝绒头绳,小强忽然有点儿后悔。一百二十文钱,也能买不少粮食呢。
“大郎说,做事情,一定要有利可图。我得想个法子,多挣些钱才行,让爹娘和弟弟妹妹都吃饱,让爹娘不再受作难。”
见爹娘还在争论不休,小强斟酌了一下,悄然走出了家门。
这时他忽然明白了大郎几天前所说的,人一定要靠自己。
小兰姐姐家和自己家里再好,终归也不能养活自己一家人。小兰姐姐经常从得月楼带回来食物,有时大娘也会分给自己家一部分,可那毕竟不是常法。
更何况这一次,整个作坊做工的人家粮食都减了,就为那些贵人把坞堡的存粮拉走了一半。小兰姐姐家也在作坊里做工,家里人口也多,粮食自己也不一定够吃,就更指望不上了。
小强回到杂货铺,跟掌柜的说了一通好话——要在以往,他才不会拉下脸来求人的——好说歹说之后,把那根并州产的丝绒头绳给退了回去,拿回来了一百文钱。
把钱小心的放好,他便直接去了得月楼。
父母怕被主家赶出去,他却知道不会。这些天他经常听大郎讲故事,接触的比以往十几年都多,他早已认定大郎是个心善的主家。
而他这次来的目的,则是希望能够从得月楼这边获得一些收益,从而换取一些粮食,养活爹娘和弟弟妹妹。
就像大郎说的,做事情一定要有利可图。在他看来,来向大郎坦白这件事情,似乎就是有利可图一的一件事情。
至于那些钱,那是他用命换来的,到了手里那是绝对不会给别人了。
……
得月楼。
“一个故事一吊大钱啊……小强啊小强,这世上的钱有这么好挣的么?”
苏大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强,骂道:“一个故事就能值一吊大钱,娘的,要是真有这等好事,就算对面是燕贼皇帝,小爷也能给他讲破产!”
见麻衣少年一脸愧色,苏大郎摆了摆手,让小兰给这孩子拿了一吊钱压惊,顺便送这孩子回家。
“真是上山虎遇到下山虎,伏地魔碰到老阴比,想要苟着度过乱世,就这么难么?”
见到二人离去,苏大郎喃喃道,一脸的无奈。
苟着的时候,最烦的事情就是有人在暗中盯着你,眼下似乎就是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