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年春
晴川
孤儿院刚刚熬过了一个艰难的冬天。
慕慕的肺炎自从秋天复发后就再也没有好过,他常常不肯吃药。
闹起脾气来,没有人哄得了,刘姨急坏了,火气上来了忍不住打了他,打完之后又是流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哄着他吃完药。
南晴不在,刘姨焦虑了不少,人也累极了。
本来每天早晨七点准时到菜市场,现在每天等到八点半,菜场要关门的时候才刚刚出门。
这个冬天下了好几场大雪。
隔壁废弃的建筑工厂总是夹着鹅毛雪飘过来一堆石灰粉。
孤儿院常常几天都开不了窗,刘姨就把他们锁在屋子里,不让他们出门。
工地是南晴还在的时候就废弃了。
已经好多年了。
不刮风的时候都还好些,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建筑物也都生锈了,没有倒塌已经是万幸,但免不了很多废弃的垃圾飘到孤儿院门口或院落里来。
孩子们皮得很,刘姨一个人管不住,也没有南晴帮忙。
好多都已经吸了石灰粉,感染了,得了哮喘。
眼看着时慕的肺炎就快要好了,刘姨就把他先安置到南晴的旧房间里了。
东西都还在,刘姨舍不得扔。
想着南晴哪天回来玩儿,还可以在这儿坐坐。
刘姨每天都把南晴的枕头洗的香香的,还有她的小被子。
床褥铺的整整齐齐,她的私人小橱柜里的东西已经收走了。
以前慕慕总是偷偷跑来,看看里面放着什么小玩意儿。
有时候会放这些小石子儿,两个孩子偷偷跑到后院的墙上去刻字。
有时候放着泥巴粘土,拿到木头桌子上去玩泥巴。
这些都是两个人的小秘密,不能被刘姨知道。
要是弄脏了手,是会被刘姨批评的。
他们还会把刘姨的笔偷过来画画玩耍。
弄得刘姨常常以为自己忘了把笔放在哪。
现在橱柜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刘姨在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一定也很难过吧……
南晴走后,刘姨过得很不好。
每天沉重繁琐的照顾事宜,她心力憔悴。
她身体也不好,本来只打算带完这一批孩子。
似乎,老天安排,这真的会是她带的最后一批孩子了。
南晴后来听说了……
一九九四年春,三月二十八号。
管理局上来搜了一番,“快快快,把这些病原体都赶走。”
刘姨年纪大了,冬天落下风湿,手脚酸痛的难耐,骨骼处都有些黑紫了。
孩子们一个个被抱出去,以为和南晴一样去到天堂。
最后确实留在天堂了……
刘姨大概发现了什么,死也不让他们再带走其他没有染病的孩子了。
手痛的又酸又胀,起了一个又一个斑点,手背上,手心里,手臂上,脖子上。
不能见风,一着了风就瘙痒难耐。
刘姨怕传染给孩子们,更怕他们被恶人带走遭遇毒手,摇摇晃晃地蹲在地上,哭红了眼,最后一次用温暖的手臂拥紧一个又一个瘦小的身子。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护好孩子们。”
管理局有些走狗还算有些人性,没断了他们的伙食。
有些人做了坏事怕报应,“不是说把他们分到医院去就行了吗?”
可不是所有人都是人,哪会在意那么多。
叼着根破牙签,人模人样的做着狗事,“放屁!赶走就对了,你他妈管那么多!谁看见了,啊?!你不说!谁看见了!”
刘姨称那些人为“披着人皮的狗”。
南晴其实没听到全部的真相。
她也忘掉了一些事。
……
晴川只有一家大医院,一边富丽堂皇的院楼,月月翻新,是给有权有钱的“上等人”看的,一边破旧的烂尾楼招待剩下的人。
孤儿院解散了,孩子们都不在身边了。
刘姨几托关系住进了医院,她在哪都没有见到孩子们,一个都没有见到。
又下雨了,老天爷都在哭泣。
乌鸦的叫声都让人厌烦。
漆黑的毛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漂亮。
在刘姨眼中,漆黑的,漂亮的,只有她的晴晴,那双眼睛。
刘姨的晴晴,你什么时候来啊……?
你在南家幸福吗?快乐吗?
不快乐刘姨带你走,以后就我们两个人……
一位年长的女护士走到房门口,静静看着刘姨出神,再看看窗外萧瑟的春雨,和她攀谈上了,“还在等啊?”
“是啊。”刘姨侧头看向护士身后,眼中还存有一丝期待。
这最后一丝期待立马被护士身后的空荡击的粉碎。
护士看出来了,叹息一声,“等不到了吧。”
“可能……”刘姨喉咙如鲠在喉,因为难过至极,抑制住了没有痛哭出声,于是脸憋的通红,几乎要渗出血了。
刘姨几乎到了弥留之际,她自己早签了放弃抢救同意书。
老护士清楚这一切,她也伤感起来了,“他们不爱你了?”
刘姨眼眶中的泪水汹涌而出,止也止不住,滑到鬓间,嵌入鬓发。
“可是我爱,我爱他们就足够了。”
刘姨忽然间大笑起来,含笑看着天花板在她眼中天旋地转。
刘姨想抹开眼前的朦胧雾气,手动了动,插着留置针的手背疼痛不已,身上无力,终于不再乱动了。
刘姨没等到她最爱的晴晴。
人死前,没有家人陪伴,只有一位老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