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只觉得昏沉沉一夜过去,等到她终于幽幽转醒,天色早已蒙蒙大亮,这一夜,她睡得出其的安稳,只是许是刚醒来的缘故,脑袋却不甚清明,混沌沌地只觉得重得很,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过却只是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贞娘的一双手朝着床铺摸去,虽是温热之感,却是空空如也,心中无端陡然生出了失落之感。
这一日,贞娘请安请得早,林老太太见了贞娘如此,这才露出了稍稍满意的神色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一张蜡黄的脸终于缓缓生出了一丝笑意,“既是林家的媳妇,必然是要守着林家的家规的,可别叫底下的小辈跟着你们学坏!”
同样来早的还有林瑞的妾室李嫣然,此刻也微微俯身,毕恭毕敬地聆听着林老太太的教诲,等到请过了安,林老太太这日心情好,也不留了他们吃饭,只是叫了各自散去,便在自家院子里用饭,今日都不必过来了,众人这才欢天喜地,想着谁对着这一张板着的紧绷绷的脸,都是吃不下饭来着的。
贞娘是同李嫣然并肩走出的,二人同行,一路走至僻静之处,李嫣然这才掏出了帕子来,轻轻地演着嘴笑道,“也不知相公昨儿个是怎么了,竟然喝得酩酊大醉!”
贞娘一惊,脚步颤颤,却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配合着她牵动了几下嘴角。
便是这时又听见了李嫣然忽而媚笑道,“如何,姐姐不知道这件事情么?”
如何知晓,贞娘自己都不知昨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因而并没有多说些什么,然而,莲步轻移,却是慌乱了起来,只是快步离开了。
嫣然瞧着慕染背影匆匆,这才勾起了嘴角,却是似笑非笑。
贞娘不知,昨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事情,总不会这般平静地过去。
贞娘怀的毕竟是假胎,而自从那一夜之后,林瑞便再未曾到过贞娘的寝居之中,不过白日常来虚寒问暖罢了,贞娘心中虽说沉痛不堪,倒也稍稍安定了下来。
至少,林瑞的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而总有一天,自己必然是要赶走李嫣然在他心里的位置,她说到做到。
却也正是因为如此,时间久了,自然是要露出破绽的。
而这一日,皇上特地御赐了糕点来,林家上下欢喜异常,而林老太太更是愈发激动,皇恩浩荡,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受过当今皇上的恩泽,他看着一众宫女太监们送来的精致的点心,目光沉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过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罢了,过去的,终究只是过去了。
林家上下,只当这是因着林瑞才受到的恩典,因而林瑞在林家的地位一下子节节攀升,如今的他,更是意气风发,好不得意!
贞娘自是喜欢糕点,尤爱这光滑细腻、入口即化的桃花糕,飞着花瓣的庭院里,虽然林老太太就在身旁,贞娘却还是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便是因此,叫老太太看出了端倪。
“当初我怀了阿瑞的爹还有他几个叔伯的时候,可不像你这般”林老太太一开口,四周陡然寂静,谁也不敢出声,贞娘一惊,手中的桃花糕落在了地上,碎了开来,又染上了尘埃,脏兮兮的不成样子,她愕然,却不敢开口多说些什么只是听得了老太太说道,“别说只是这些糕点了,稍微腻味的,那都是吃不下的,再说了你这肚子,如何这么久了,没有一点起色?”林老太太一双如炬精明的慧眼,此刻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
贞娘一阵心虚,而李嫣然的眼里,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她倒是要看看,李贞娘这一回,可要如何收场。
贞娘起初的确是慌乱的,而在这心乱如麻之间,她终于捕捉到了慕染闲淡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学着她的样子,只是神态自若地笑道,“许是宝宝喜爱这些糕点吧,贞娘最近也不知为何,胃口好了许多,却整日只觉得困倦,因而方才就睡了些,吃的也少,这才觉得饥饿了,是贞娘的错,贞娘让老太太担心了。”
贞娘说是这样说,只是林老太太疑心向来种,虽说神情有所缓和,却还是唤了身旁的丫鬟去请了郎中来。
贞娘表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只是心里头却是颤颤,想着这下可究竟是如何是好。
而李嫣然,眼里却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她媚然的眼眸伸出,贞娘心里的慌乱清晰可见。
郎中还未来,贞娘心中慌乱,借故离开,却转身拐进了僻静的一角,只是吩咐了霜儿赶紧去请了慕染来,这个时候,恐怕也只有慕染才能帮着自己了。
霜儿自然明白贞娘的急迫,点了点脑袋,便赶紧跑出了林府。
贞娘这才定了定神,回到了亭中。
“姐姐方才可是去了哪儿?”团扇轻轻地遮住了半张脸,李嫣然微微眯着眸子,瞧着还未坐定的贞娘,“莫不是去寻救兵去了?”
一语中的,林老太太的脸色果然又沉了下来。
“妹妹多虑,只是慕染既是皇上钦点的神医,有她在,我也放心些。“贞娘自然是懂得随机应变,她不愚笨,知晓此时若是含糊其辞,只会让老太太愈发疑心。
只是郎中总是比慕染先到了林府的,是个白发苍苍的医者,传闻本是宫廷之中的御医,后来年纪大了,才辞了官,且在洛城附近的长安开了一家医馆,虽说离洛城远了些,只是却深得林老太太的信任,凡林府之中或是老爷夫人或是公子小姐,有谁得了大病,都是不远千里将这位郎中请过来的。
赶巧,这位老先生如今就身在洛城,本就欲要拜访了林老太太来,却叫林府的小厮迎面遇上,便赶紧请了过来。
贞娘心中慌乱,想着若是自己假孕之事被点破,那可如何是好。
她心里盼着慕染,只是迟迟却未见了她的身影,这下子,恐怕只能够听天由命。
而霜儿此时急急地去寻了慕染去,只是才到了如玉医坊之中,却被告知,慕染姑娘出门问诊去了,偏偏这个时候出了门,霜儿不知所措,只觉得心中焦急,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彤彤煎了药出来,瞧着霜儿依旧立在原地,眼神焦灼,紧锁着眉头,这才摇摇头说道,“先前我没有问了阿姐去了哪一家,因而并不知晓,若是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先去吧,等到阿姐回来了,我再让人去林府回话,可好?”
想来恐怕一时半会也等不到慕染姑娘了,霜儿想了想,似乎也只能如此,因而只是沉默着点了点脑袋,这才匆匆离去,只是心里却依旧想着,这下可如何是好!
贞娘始终没有等到霜儿或是慕染归来的身影,虽然心中焦急,只是面上却依旧只能不动声色,对着老先生徐徐请安。
老先生一手抚着雪白的胡须,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来,只是朗声说道,“好,好啊!”好什么?!哪里好了!?
贞娘一惊,林家的人却是不解。
这个老先生,虽然医术高明,只是行为处事向来古怪,如今更是如此,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众人皆愕然,却只听得了老先生忽而在此时缓缓开口,“我说这肚子里的小娃子,可是好啊!”
这样说来,林老太太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下来,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老先生,话说德不清不楚的,如何不叫自己多想!
而贞娘却只觉得奇怪,她的肚子不是假的么,如何这老先生要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郎中并没有再林家逗留太久,就背起了医匣离开,推脱了林老太太的留饭,只是坐进了马车之中,而马车里,却不止这老郎中一个人。
慕染嘴角含笑,“多谢,师傅。”
“你这个丫头”唤作师傅的老者却只是抚了抚胡须,叹了口气,“我这个老家伙是老了,经不起你们这些小辈这番折腾喽!”
慕染瞧着老者这般模样,清冷的面容里,那笑意也就越深了。
“只是师傅,慕染没逼您说谎,也算不上破戒。”慕染的笑容倒是意味深长,“只能是您老人家云游四海,恰好来了洛城,恰好碰上了慕染,又恰好,遇着了这件事情。”
“好一个恰好!”老者的声音清脆,不似方才的沙哑,忽而又改口,“不对,是三个!慕染啊慕染,你确实没让为师失望啊!”
此时的慕染却未出声,老者说得没有错,贞娘确实是怀了身孕。
只是他隐去的部分,贞娘肚子里的孩子,并不大,若不是仔细把脉,根本瞧不出来。
马车行了好久,一路出了城门,慕染这才下了马车,只是临走的时候,却忽然微微侧身,只留下了淡淡的一句,“师傅,你俩上的皮松了。”
老者神情微怔,抬手抚上了自己沧桑的脸,又瞧着慕染的背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这才笑道,“这个丫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