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卫国,大雪常常姗姗来迟,今年更是如此。
太后喜欢观赏雪景,早早便移居到了南湖,只等大雪来临了。可是按照今年的样子,到了年末,也没见一星点雪星子。
宫内的人都开始猜测,小年夜的宫宴是否也会改在南湖举办。
杜宫正最近愁的不得了,连带着对宫内的舞女们都脾气不好,不是怪她们步伐跳的不对,就是手势姿态不够柔美。
一把细柳条子都抽断了几根,疼的舞娘们个个哭哭啼啼。
那条子只打在背上腰上腿上,那些地方都有一层纱衣挡着看不出来。
沈慎行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就差点要出去给这些姑娘们说好话了。
一直抱着剑,沉默站在他身后,如同腊月冰块的李寒衣,突然开口道:“你看那个像不像师姐?”
他指的方向,是一个绿衣舞女,舞姿居绝佳,脸上虽然蒙了面纱,却也能看出来是个一等一的美女。
连杜宫正的脸色都好了不少,收了手中条子,顺气道:“这么些人里,也就这一个还能上的台面些。”
那绿衣姑娘款款行礼,退在一旁,飘然站立。
沈慎行打量片刻,断然摇头,漆黑的眼波并不再那姑娘身上停留。
“不是她。”
小师妹多睿智的丫头,既然想的是刺杀皇帝的大计划,就不会明目张胆出现。
他从怀中取出名册,在几个资质平平,长相很是普通的舞女的名字上点了点。
“我更觉得像是这几个。”
李寒衣望过去,不免失望。
这世界上,绝世的人少,一生犯煞星的人少,偏偏就平庸的人多。看那几个舞女,身高一样,体格相似,就连练舞动作也没什么太大差别,真想分辨出阿绿师姐,倒是难了。
“师姐有什么爱吃的吗?”
沈慎行摇头,“她多谨慎的一个人,便是有爱吃的,在宫里也不会显露出来。”
李寒衣:“那便没有办法了?”
沈慎行洁白的,指节分明的手在廊柱上敲过,露出一个诡异笑声,“倒也有,只是血腥了些。怕师弟接受不了。”
李寒衣打了个冷战,冷冰冰看过去,“什么?”
只要一看到沈慎行这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就知道这人又是一肚子坏水,准没好事。
这种脾性,从沈慎行少年时期就显露了出来。
那时候,李寒衣还是个孩子,刚刚从饥荒里逃窜出来,一路逃到子期山。
听到山上有琴音,声音飘渺,断断续续,如在云间。再抬头一看,无数飞鸟蜂拥而至,聚集在子期山四面八方,如同滚滚乌云,遮天蔽日。
李寒衣不知是脑子抽了还是如何,自己沿着绝壁向上爬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才有个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立在上方,抱着一面七弦古琴,含笑看他。
那位男人便是沈慎行的师父——乐痴李违。奏的了百鸟朝凤,吹得了遍寻芳踪,弹得了阳春白雪,唱得了下里巴人,已经是世上少有的奇人了。
这奇人更是不得了,眼见着李寒衣从这陡峭崖壁上爬上半山腰,便喜从心来。
“还从没有人为了学乐器,有这样大的韧劲儿,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违哈哈哈大笑,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可以传授的后人,立即将李寒衣拉上来,开始谈论自己收藏的几百册音谱古籍,撰写的乐谱诗集。
听得李寒衣云里雾里,头晕眼花,肚子叫了两遭后,才敢小心翼翼道:“有吃的吗?”
李违这才明白,支撑李寒衣爬上来的,是好几天没能吃上东西的饥饿,只因为听见乐声,猜到上面有人,所以一路披荆斩棘,上来讨吃的了。
李违心情复杂,默然片刻,黑脸对身后道:“你们俩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小师弟找吃的去。”
他说的那两人正是沈慎行和阿绿。
沈慎行和阿绿一人一把小琴,面面厮觑,谁也没动身。
李违叹息一声,“要你们何用,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弹琴弹不好,吃肉吃不少。”
李违踉跄起身,一想到这两个弟子的琴技,就要肝胆俱裂,口吐白沫了。
他匆匆离去,头也没回。
留下的沈慎行和阿绿一起看向李寒衣。
李寒衣当时身体瘦弱,体力不支,只能模糊看到两个人的笑容。
尤其是沈慎行,笑的颇为诡异,他温和无比道:“师弟啊,你难得上来一趟。也是赶巧了,今天是我和你师姐第九十八场比赛。我们俩约定好了,同时弹奏曲子,谁弹奏的效果好,谁就算赢。”
阿绿没吭声,湖泊似的沉静眸子在李寒衣身上望着,“他能听见你说话吗?”
沈慎行笑嘻嘻:“你要是听见了就点点头。”
李寒衣点点头。
“你要是愿意给我们做这个见证,评判高低,,就再点点头。”
李寒衣再次点头。
此后,李寒衣觉得自己最后悔的事,就是第二次的点头。
乐痴李违的琴音如同天籁,吸引无数飞鸟,争先恐后过来参拜。而这两人的乐音,刚出了几个调子,飞鸟便一哄而散,叫声凄惨,仿佛受了欺骗,骂骂咧咧飞走了。
李寒衣觉得头更晕了些,无数音符像是扯碎了一样,扎进耳朵里,让他呼吸不畅。
而那两人反倒更加来劲儿,一个比一个用力,裂帛碎石般的声音接连飘出,李寒衣差点滚落山崖,一滚回到爬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