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绿这天正在院子里,将簸箕里筛出来的细米,铺在雪地上,给冬天没有去处的鸟儿喂食。
小皇帝在暖阁中温书,四位教书先生,前前后后,将他围了个严实。
教书先生都是教过几代皇子的老臣,为人古板,毫不留情面。即便皇帝已经将功课做的很完美,对他们的提问对答如流,老夫子也只是微微点头。
他们个个脸色拧着,像是饱经风霜,似乎为了对得起自己的位置,脸色非常严肃的对皇帝说:“太上皇在陛下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熟背四书,给其它皇子讲解《论语》,条分缕析,大意基本无误。五经也都看过至少三遍,陛下觉得自己如今的水平,可以赶上吗?”
景昭帝并没有感受到丝毫压力,将桌面上厚厚一塌书籍推到其中一个夫子面前,声音平和:“请老师随便挑选一篇文章,孤若背错,甘愿受罚。”
老夫子从五经中,随意翻看,念出篇目名称。小皇帝略微思索一瞬,唇齿流利,已经接近倒背如流的水平。
老夫子再看向被翻看的泛黄的书籍上,密密麻麻,满是注释,心中早已经受到震动,哪里有心思去听皇帝背了什么。
一篇背完,他继续侃侃而谈,将文章大意,简洁有力的讲述出来。
几位老夫子相视一笑,默契点头,纷纷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那位听书的老夫子,捋着雪白长须,哈哈大笑。那笑容似乎从胸腔发出,声音之大,惊起屋脊上的飞鸟。
“陛下聪敏,又勤奋好学。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你的了。”
景昭帝立即起身,朝四人多次参拜:“孤今日学到的,不及老师们万分之一。虽然学识广博,但处理朝政能力有限,希望老师能够继续辅佐。”
老夫子再三推辞,无奈景昭帝多次挽留,只好继续给皇帝授课。
这日,景昭帝的课业比以往都要结束的早一些,他整理好案上的书,目光投向院子。
那个名叫阿绿的太监,已经将簸箕中的米粒全部洒了出去,黄白相间的小鸟,圆圆滚滚的在地上啄食。
他很是怀疑,这样一个严冬过去,后宫的鸟会比外面的鸟胖上一倍。再胖下去,到了春天,还能飞的起来么?
卢公公的话再次想起,“宫里宫外,查遍了,也没有查到关于这个太监的记录,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出生、经历,陛下执意将他留在身边,是不是不太安全?”
景昭帝一手支撑着下颚,一手在桌沿上轻轻敲击着,沉沉目光收回。
“阿绿,你过来把桌面收拾下。”
阿绿收拾好簸箕,掀开雪白帘幔,露出月牙般的浅笑,“陛下今日下学真早。”
她手脚利索的将书籍码放整齐,将粗细狼毫笔搁放进笔架中,又将竖炉中的香丸摁灭。
这些熟练过程,全部被景昭帝看在眼中。
他想,便是宫里的受训几年的姑姑,动作或许还不如他利索。
“阿绿,你生来便叫这个名字吗?”
阿绿拿起那件漆金蟠龙大氅的手一顿。
景昭帝继续道:“世上很少有人叫阿绿吧。你祖上姓什么,家里可还有哪些人?”
捏着氅衣的手慢慢收紧,十指间的骨头清晰可见。微微低垂的帽檐下,原本平静的脸牙关紧咬,似乎下一刻便要爆发出什么。
静默片刻,阿绿淡淡道:“祖上姓谢,阿绿是我的小名。”
“有什么缘故吗?”
皇帝漫不经心的声音,让阿绿的强压内心的恨意,低声道:“祖父说,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绿’字极其传神,流传千古,将颜色转静为动,很特别。”
那诗句的完整版应该是: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当年,王安石第二次罢相,居住在江宁,隔着万水千山,希望皇恩如同春风,拂过千里江堤,来到这穷乡僻壤。
举目四望,月光满地,何时能让自己回到家乡?
乡愁,政治,重重复杂情绪,交相错杂。不知道阿绿的祖父又该是哪种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