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晚上8点,杂货街上就几乎没有行人了。
万事屋同样打了烊,昏黄的煤油灯光亮起。
虽说将隔壁服装店的墙修好,对于熟悉各种工种的波洛二人自然是小事一桩,但对那些被冒犯到的女士的精神赔偿却让波洛痛心不已。
至于服装店老板娘女儿吉安娜的一巴掌,波洛更是百口莫辩。
什么叫实验臂甲为虚,满足偷窥欲望为实?怎么就是我算好你换衣服的时间故意的?我哪知道你什么时候换衣服?
想到这,波洛突然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反观苏栗,则是忍着笑,和街坊邻居们解释着意外意外,一边掏出波洛的私藏小金库给众人赔钱道歉,一边又偷偷和吉安娜窃窃私语。
波洛只是听到诸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很痛心、我会教育他之类的词汇。
而对于波洛的质问,苏栗则回答说:“我是想过推力可能会比较大,但是我没让你冲着服装店的隔壁啊。你一直都梦想成为猎人,但怎么连蒸汽反应滞后性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波洛哑口无言,但他总觉得今天客厅家具摆放的位置和往常有些不一样,而臂甲放置的初始方向也透漏着那么一丝丝的阴谋的味道。
吃过晚饭,波洛还在修葺万事屋墙上的大洞,苏栗则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继续调试外置臂甲的细节。
用水泥抹好最后一块砖块,看着那总算不漏风的墙壁,波洛才算舒了一口气。
他决定下次如果还要实验新的装甲,一定要找个空旷开阔的地方,否则再来几次,他和苏栗是真要搬家了。
又休息了一阵,波洛想着今天的例行训练还没有做,于是上楼,蹬蹬蹬拿下一只笼子来。
笼子里装了一只周围常见的棕黄色沙兔。这种生物以前在风城并不多见,但随着周边的沙漠不断被开垦为农田,以植物根茎为食的它们数量也随之变多。笼子里的这只兔子,是万事屋某次接到铲除沙兔任务的战利品,共计捕获了不下百只,大部分都进了他和苏栗的肚子,剩下的则被波洛养在后院,成为万事屋可再生肉类来源。
把笼子放在工作台上的立式煤油灯下,波洛坐到一边,然后他就拄着腮,开始一动不动地盯着兔子看。
半个小时后,连沙兔都被他那双灰色的眼睛盯得有些不自然。
“怎么样?有没有点进步?”苏栗拿起一颗螺丝,一边拧着随口问道。
“还是时隐时现,抓不到规律。”波洛回答。
至于他们所说,是独属于波洛和苏栗的秘密,当然或许还要加上一个菲莉西亚。
许多人都因为波洛灰色的眼睛而发问过,波洛都回答说是小时候头部被砸产生的变异。但只有万事屋三人知道,这对灰色的瞳仁,并不仅仅是颜色的与众不同,还有着一些神奇的能力。
那就是波洛能够透过生物的皮肤,看到其血液的汇集的方向!
更准确地说,是他偶尔能够看到一个生物全身血液最为密集的地方,也就是它的心脏所在。
说来话长,因为在多年前的兽潮中被砸中头部,波洛从此再也无法分辨鲜血之外的任何颜色,就连同为红色的鲜花或者颜料也不行。对他而言,整个世界都是由深浅不一的灰色组成,这当然给他的生活无形中增添了许多苦恼,因为就连金币和银币,他都要根据重量以及花纹的不同才能够分清。但同时,他对鲜血的颜色又异常敏感,就算隔了很远或者陈年血迹,他都能一眼辨识。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的能力,毕竟视力好的人有很多。
直到有一次他和苏栗承接了一桩消灭小型寄生种的委托。
据雇主说目标是一只沙兔类的寄生种,而这种温顺的生物就算完成寄生后,对人类的威胁也非常有限。但与此同时,它对农作物的危害却很大,一整片田地只不过一夜之间就会被它啃食殆尽,简直可以称为兔型收割机。在农作物接连被毁后,愤怒的农民花了大价钱,委托已经小有名气的万事屋去解决这只兔子。
于是,波洛和苏栗就拿着自制的燧发火枪和猎叉,在人迹罕至的南7区外围农田里守到了半夜。
但他们最后等来的却并不是那只可恶的寄生种沙兔,而是一只奇怪的生物——如果它可以按“只”来算的话。
这是一只球形的生物,外表就像某家大户院子里的草皮,无数钢筋和齿轮履带从中刺出,远远看去就像一坨被揉圆了的垃圾。而这坨垃圾还有着动物一样的四肢,分别从球的底部生出,这让他的行动方式更接近行走而不是滚动。
你很难把他归结为寄生种,因为作为宿主的并不是那些常见的动物,而是一个根本算不上生物的球体。
看着这只球在农田里很充值中,身上的钢筋和铁条就仿佛利刃,无数作物触之即断,波洛和苏栗眼神一合计,当即选择撤退。
要是提前知道要对付的是这种“东西”,苏栗肯定先埋他两公斤火药再说。
但事不遂人愿,万事屋二人组刚想撤离,球形生物却反而发现了他们。鬼知道连个眼睛都没有的球是怎么发现藏在一大片农作物中的两人。
遭遇战一触即发。
对于没有重武器的二人来说,虽然波洛身手灵活,可以拿着猎叉和球形生物不断周旋;苏栗头脑灵敏,指挥着波洛完成各种各样的战术,但两人依旧在球形寄生种的横冲直撞下险象环生。如果说寄生种沙兔收割的是农作物,这球形生物怕是要收割万事屋二人。
两人在视线很受影响的农田里且战且退,不过一会儿,就被球形生物堵到了防护网的边上。
这是用来防止寄生种沙兔进入毁坏农作物的手段之一,但此时却阻断了波洛和苏栗的生路,望着那铁刺遍布的防护网,苏栗一边骂着是哪个王八蛋铁匠用料这么缺德的足,一边掏出燧发火枪射击。而波洛也举起猎叉摆好发力的架势,他早在之前的搏斗中被球形生物连割带撞得遍体鳞伤,而他的攻击对于球形生物却仿佛挠痒。
眼见着二人就要命丧当场,情急之下,波洛突然在视线中发现,球形生物的“底部”出现了一处红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或许是直觉,或许是其他的什么,波洛拿着猎叉不退反进,间不容发之际将猎叉狠狠地插在了红点处,没想到球形生物坚硬的草皮外壳在这里却脆如白纸,稍稍用力猎叉就深没至柄。
而让他们束手无策的球形怪种,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倒下了。
确认对方再无生息,两人瘫坐在地,望着有些泛白的夜空,商量着明天不管怎么说,也要让那群农民增加佣金。
第二天,周边救援队过来收容球形生物的尸体,并将其定性为新类型的寄生种。
现场解刨的时候,他们割开寄生种的底部,拨开层层的血肉和机械,却惊奇地发现波洛那一叉子,正中球形生物的心脏。这是任何经验老到的猎人也无法精准办到的事情,对此,万事屋二人只能解释为运气。
据苏栗事后分析,应该是波洛只能分辨血液的能力得到了进化,可以透过血肉和钢铁发现生物的心脏所在。
如果非要扯一些科学理论,苏栗牵强地解释说,波洛的眼睛可能对血液中的某种元素有着奇怪的甄别能力,因此能够发现其最终汇聚的地方。
在这片有着诡异寄生种的大陆上,各种神秘事件层出不穷,而波洛这点“特异功能”就不足为奇了。
但两人还是谨慎地保守着这个秘密,毕竟如果被风城政府知道,怕不是要抓波洛过去解刨——这种能力于其他事情无用,但却可以大大提升猎人们猎杀寄生种的效率。为了人类大业小小牺牲平民的事情,不用想,风城政府那帮人肯定干得出来。
而从那之后,波洛就时常练习,想着自己以后成了猎人,这种能力无异于杀手锏一般的存在。
视线回到灯光昏暗的万事屋。
波洛又盯了半天,直到头昏眼花,才揉了揉眼睛,给自己倒了杯水。
“还是不能完全掌握。只有少数时候才能看到沙兔的心脏在哪,大部分时间都看不到任何变化。”他摆动着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酸痛的脖子。
“这种很难用科学解释的东西,我真是一点建议都没有。”苏栗没抬头,继续鼓弄手里的臂甲,“不过最好能在猎人执照考试的时候完全掌握,慢慢来吧。”
苏栗口中的猎人执照考试,是每个立志成为猎人的年轻人都必须经历的一次测验,只要在考试中独立击杀一只相应等级的寄生种,就可以获得风城政府颁发的猎人执照,当然,是最低级的那种。
在这里要说明,根据寄生种的危害程度,各大城邦曾在几百年前联合出品过一本猎人手册,将常见的寄生种分为D、C、B、A、S五个等级,而且之后不断再版补充,到现在已经成了厚厚的一本书。虽然这本手册价格昂贵,但几乎所有的猎人都人手一本,毕竟这可以让他们在遭遇没见过的寄生种时,不至于束手无策。
相应的,蒸汽猎人也被分为同样的五个层次,大多以单独猎杀该等级的寄生种为考核标准,但等到了S级的程度,因为S级的寄生种非常罕见,所以更改为其主要活动区域的城邦投票晋级。只有超过百分之70具有投票权的公民投赞成票,一个猎人才可以晋升S级,所以到现在为止,整个世界的S级猎人,不超过20之数,拥有多个S级猎人的城邦也会在某些世界性决策上更有发言权。
顺便一提,风城只有一个S级猎人,而且是罕见的女性猎人,这也算是位于西北偏远之地的风城,少有的荣耀了。
然而,就算是最低级的D级猎人执照也需要参考人有着非常高的资质,蒸汽装备和经验身体缺一不可。因此在黑市上,猎人执照经常会被炒到超过100枚金币的高价。但就算如此昂贵,一经出现还是会被各种富家子们疯狂抢购,因为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一本猎人执照更值得和人炫耀了。
对于苏栗的说法,波洛点点头,心道如果真掌握了这种能力,通过初级猎人考试的几率应该会大大增加。
然后他突然愣住了,似乎想到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好半天后,他才学着苏栗的姿势捏着下巴说道:“你觉得...是不是应该给这种能力起一个炫酷的名字?”
“炫酷的名字?”苏栗不以为然,“出招之前还要大喊一声提醒对方是吗?”
波洛却完全不在意他的吐槽,说:“你看,风城唯一的S级猎人,猩红玫瑰的成名绝技不就叫荆棘乱舞,听起来确实很让人闻风丧胆不是?”
“我看过影像资料,那招只不过是通过蒸汽武器的特别机械构造,将无数刀刃射出、反弹,然后造成杀伤。而且人家自己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什么荆棘乱舞,都是你们这群粉丝一厢情愿而已。”
“那你什么时候能做出一把有特殊技能的蒸汽武器?”波洛暗示苏栗的进度缓慢。
“远着呢。”苏栗也终于将排气管校直,让整个臂甲在感官上来说无限接近完成品,“要知道作为风城唯一的S级猎人,她可是要代表风城参加猎人之决的,为了增添哪怕一丝胜算,风城对她装备的投资都可以说是不计成本。就她那两把武器,据说是风城最高端的实验室,研究了整整五年才做出来,想凭咱们这个小作坊做出哪怕只有百分之50性能的竞品。”苏栗毫不掩饰自己鄙夷的目光,扫视了一眼这会儿就已经有些漏风的墙壁,“一百年都是少说。”
他只说条件不允许,但没说自己的能力不行,波洛在心里暗暗吐槽。
对话告一段落,眼看着时间不早,两个人分别洗漱,然后熄灭一层的煤油灯上楼睡觉。
万事屋作为居住区的二层并不算宽敞,只有两间卧室。左边是波洛和苏栗的上下铺,右边那间则是菲莉西亚的闺房。
但在她临走时,给门窗都上了锁,还放下话说谁敢偷偷打开就要了谁的狗命——苏栗曾怂恿过波洛,但被后者严词拒绝。
躺在下铺的床上,波洛将双臂枕在脑后,望着窗外被浓厚的云层遮蔽因此看不太清的星空。
就叫心眼吧,能察觉心脏所在的眼睛,波洛想着,就算不在战斗中喊出,但也总要有个名字不是?然后他促狭地想到,没有这种技能的猎人就可以统称为:缺心眼。
而上铺的床上,苏栗微微的鼾声早已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