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虫鸟不鸣
“王爷,王妃顺利生产了。”
一身黑衣的侍卫恭敬的跪伏在地上,低头道。
“是男是女?”
一个温润清朗的男声淡淡问道。
“回禀王爷,是,是,”
黑衣侍卫头垂的更低了,几乎贴着冰冷的地面,他吞吞吐吐地说着,似在犹豫不决。
“行了,你不必再说了,答案本王已经不想听了。”
“是,淮王殿下。”
“本王有些累了,你下去吧。”
站在黑暗中的男子仰头望着夜空,轻叹了一声。
那声似有若无的低叹埋葬在无边的夜幕里,仿若未闻。
“是,属下告退。”
跪着的黑衣侍卫迅速起身,弓着背向后徐徐退去。
“不知殿下因何叹气,淮王妃九死一生为您延续骨血,此刻母女皆安,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欢庆的喜事吗?”
一个柔媚入骨的女声突兀的自男子的身后响起,惊醒了沉睡的暗夜。
话音未落,一片寂静中走出一个模糊的黑影,那影子缓缓踱到男子的背后,又低声继道:“殿下,夜风寒凉,为何还独自站在此处,不去王妃身边看看小郡主吗?”
“呵,本王去看了又如何,结果会有何不同?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于本王而言,多年筹谋尽成空,离满盘皆输也不过只差一步了。
银鲤,你知道吗?这还是本王的第一个孩子……
只叹天意弄人,走到这一步,本王已没有选择,但愿她下次不要再投生于王侯之家,就做个不愁温饱的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男子说话的声音清雅低沉,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
但那静立在黑暗中的背影却仿佛透着不易察觉的孤寂,蚀骨灼心,无人能解。
身后紧挨着的女子闻言低低笑开了,那笑声飘散在四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居然意外的悦耳,就像城外秋雨洒落枝叶的脆响,声声入耳,沁人心弦……
“那既如此,银鲤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剩下的事,殿下就安心交予银鲤,银鲤定不负殿下信任!”
那女子突然一改娇柔之气,语气郑重的沉声说道。
静静伫立,凝望夜空的男子一直分毫未动的身躯突然脱力般摇晃了几下,身后的女子忙飞快的出手扶住了他冰凉的身体。
“殿下,您怎么样?身上怎会如此凉!难道,您,”那女子忽然低下了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男子低咳了几声,沉声道:“银鲤,记得,要处理干净,不可因一念之慈,留下后患,否则,本王此番决心也就失去意义了。”
那男子推开了扶着自己手臂的女子,身体摇晃着向前走去,直至黑色的身影完全淹没在黑色的夜幕中……
“银鲤,此事只你我知晓,今夜过后,你也就忘了吧,至于她身边那些人,多是无用多舌之辈,是时候该换一换了……”
黑暗中飘来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气,银鲤紧盯着前面消失的背影,双肩剧烈的抖动起来,她仰着头,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着……
没想到,那一贯温润如玉,人畜无害的淮王,心狠起来,对自己刚出生的骨肉,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成了他棋局上一颗无关生死的弃子……
哈哈哈!穆玄翎,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为之生死相许,舍弃一切的男人!
你视若生命,拼死守护的孩子,于他而言,生死不过在一念之间,在他的野心面前,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是,他若是真把你放在心上,会这样对待你的孩子吗?!
可笑这么多年,你还在那个男人亲手编织的幻梦里饮鸩止渴,而我,为了那个人的一句话,竟也心甘情愿的跟在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身后,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真是悲哀到可怜!愚蠢到可恨!
极尽奢华的雕花大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
女子紧闭双眼,气息微弱,光滑的额头上不时渗出层层细汗,尽管她此刻鬓发散乱,毫无生气,但依然一眼就看出是个花容月貌的绝色美人。
“吱呀”
紧闭着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里屋静候的婢女们急忙转头看过去,神色都有些慌乱……
一看到来人,几个婢女手忙脚乱的就要蹲身行李,刚一开口,就被一个手势止住了,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纷纷小心的退出去,关上房门。
几个婢女目不斜视,飞快的穿过内院,她们个个神情肃穆,眼睛警惕的四处扫视着……
“哎,碧草,你说昨夜玄翎居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整晚都闹哄哄的!”
“唉,红霓,你是新来的,也难怪你不知,昨夜咱们王妃差点儿难产了,好几个稳婆一刻不停的忙活了半夜才把王妃从鬼门关拉回来!
幸好最后有惊无险,否则玄翎居的那些下人可都活不成了啊!”
“啊?!怎么会这样?那淮王妃后来没事吧?对了,那孩子呢?孩子情况如何?也一并救下了?”
“恩?红霓,你一个新来的,总打探这些做什么,王爷和王妃之间那些事,哪是我们这些下人能非议的,唉,咱们几个怕是连玄翎居的大门都进不了,只能一辈子待在这外院了。”
被叫做红霓的婢女低垂着头,遮挡在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用力攥着,她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变化,但那双紧盯着地面的眼睛却瞬息万变,瞳孔猛烈的收缩着……
“哎,你们快看,那几个就是玄翎居的侍女,你看人家那衣裳,多好看,那料子看着就很滑溜,穿在身上定然舒服极了!”
那个叫碧草的婢女拉扯着旁边的人,一脸羡慕的低声道。
“哦,对了,我听黄大厨说玄翎居的下人都换了一批,这几个估计就是新入选的,看着都很面生。”
“什么!阿月,你说什么!内院换新人了,怎么没通知咱们,说不准我还能被选上去侍候王妃呢!”碧草大声喊到,突然挑高的声音吸引了不少路过的视线。
那几个在一群婢女中地位明显高出一截的内院侍女正好经过。
“王妃和孩子的情况究竟如何了?几位姐姐可否告知一二,小妹实在是担心的紧!”
突然横挡在前方的身影让那几个衣着光鲜的侍女停下了脚步。
她们抬头看了一眼阻住去路的人,很快移开目光,转身错步绕过去,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般向前走去。
“红霓!你这个死丫头,疯了吗!刚来就惹事儿,怎么上去自找麻烦,那些虽然也是婢女,可人家是王妃和殿下身边的人,保不齐一句话就让咱们流落街头了!”
被一顿训斥的红霓始终盯着前面的背影,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不顾一切的决绝。
本不该问的,终究还是一时没忍住,太冲动了!也不知那人到底怎么样了,希望不会太晚,一切还来得及……
无论如何,一定不能有负师父之托!就算今日命丧于此,只要能保住那个人和她的血脉,也算报了师父多年的养育教授之恩,虽死无憾!
玄翎居
穆玄翎闭着眼睛感受着脸颊上游走的手指,熟悉的温度让她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玄翎,醒了就睁开眼睛,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男子的声音似水温柔,好似午后的暖阳抚慰着女子疲倦的躯体。
床上躺着的绝色女子纤长的睫毛轻颤,终于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她淡紫色的眼眸一瞬看进了面前男子墨色的双瞳里,两双风情各异的眼睛静静的对视着,缱绻无声……
“玄翎,你的眼睛,”
坐在床边的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女子的眼眶,语气犹疑,欲言又止……
“恩?眼睛?”半躺着的女子从锦被里抽出雪白的手臂,抚上自己的酸涩异常的眼睛。
突然,那女子的动作一顿,想起什么似的,面色一紧,一下从被子里坐起身,双手大力拉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
“炎,我们的孩子呢?让她们抱过来,我想看看。”
那一脸病容的美丽女子伸手扯了扯身旁男子的衣袖,她美眸流转,一瞬不瞬的凝视着男子俊美的脸,她苍白如纸的面颊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像即将绽放的花朵,含羞带怯,欲说还休……
此时此刻的女子似乎变成了初次遇见意中人的无知少女,情窦初开,手足无措,而不是如今已为人母的成熟妇人。
终于,有孩子了,属于她和他的孩子……穆玄翎长久的沉浸在喜悦中,没有发现眼前男子眸中一闪而逝的冰冷。
半晌未得到任何回应,女子紫色的眼眸里迅速闪过一丝慌乱,她抬头环视了一圈,视线定在身侧低垂着头的男子身上,执着的等待着……
“孩子,先天有疾,昨夜已经……”
那男子没有再说下去,颓然的垂下了肩膀,几缕过长的黑发从他的鬓间垂落,难言的凄凉……
那女子难以置信般睁大了双眼,目光空洞的垂头盯住自己干扁的腹部,她紫水晶般的眼眸深处渐渐变得血红一片,瞳孔猛烈的阵阵紧缩着……
女子猛的扭过头,目光犀利的盯着床边的男子,“你再说一遍,我的孩子,她怎么了?
先天有疾?什么疾?呵,怎么可能!昨夜,我分明听见了她的哭声,她哭得声音那么响,那么亮,我还抱过她,我抱着她,我们都睡着了,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我不该睡着的,不该睡着的……”
“来人!春桃,冬雪,你们都进来,去,孩子,去找,我要见我的孩子,现在就要!”
说话的女子语气越来越急切,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她弯着上身,双手紧紧的捂着嘴,目光依旧死死的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应声走进里屋的几个侍女躬身低头站成了一排,其中一个清瘦高挑的侍女恭声道:”王爷,王妃,有何吩咐,可是王妃身子不适,要请太医过来吗?“
陌生的声音让穆玄翎眸光一紧,她迅速抬起头盯着地上站着的几人,“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们的脸。”
面前几张完全陌生的人脸让穆玄翎皱紧了眉头,她淡紫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痛色。
她侧眸厉声道:”你们是谁?谁允许你们进我的寝殿!不知道我素来不喜陌生人的气息吗!出去!都出去!永远不要再进来!“
“翎儿,几个下人而已,不值得你动气,你现今身子虚,不可再为那些无谓的人伤神,她们是本王亲自为你选的侍女,你若不喜,我再换几个便是。”
坐在床边的长发男子揽着女子的双肩,在她的耳边温声道。
“殷重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你明知春桃和冬雪她们几个是我幼年结识的挚友,从小到大,相伴多年,她们本不是伺候人的丫环,是为了陪我,才一起进的王府。“
“这些,你不是都清楚吗?那么,你这样做,究竟为什么?!“
“淮王殿下,你一定要把所有我熟悉的,依恋的,都从我身边夺走才安心吗?!“
“你告诉我,我们的孩子她到底在哪儿!在哪儿啊!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你说话啊!那些天衣无缝的解释呢,还没想好是吗?那我们孩子的名字呢?你想好了吗?”
凌乱的大床上,陷入癫狂的女子歇斯底里的大声吼叫着,她用尽全身气力,狠命捶打推搡着男子紧贴的胸膛,然而,不管她怎样挣扎,始终都无法挣脱身后紧追而来的怀抱……
这个让她曾经无比心安,无比依恋的怀抱此刻还是传递着阵阵暖意,温暖如初。
然而,这个密不透风的怀抱再也无法融化她冻结成冰的心……
穆玄翎渐渐不再挣扎,木然的半睁着双眼,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玄翎,你怎么样?冷静一下,你经过昨夜,元气已伤,如今全身气血两虚,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不管不顾,需得静心调养。”
长发男子一手轻轻拍着女子的后背,一手紧紧握住女子冰凉的手,俯身在她耳边,继续轻声道:
“至于孩子,翎儿,你听本王说,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祈求孩子在那边一切安好,
你我都正值风华,只待你养好身子,我们再要一个便好。”
“玄翎,你知道的,于本王而言,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就如你当初为了嫁给本王,断绝了所有过往,只要是为了你,我殷重炎甘愿舍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只要你穆玄翎一句话,我还是那个随时等着与你携手天涯的殷七郎,一如当年我们的约定。“
“我与你定下一世之约,这么多年,世事变迁,但对你的心,我,不曾有分毫改变,我以为你亦是如此。”
”你穆玄翎依旧是我殷重炎许下一世的心悦之人,我们的约定,我也从未有片刻遗忘,玄翎,你该知我心中所想。”
男子温热的双手紧紧握着女子寒冰般的手,轻轻掰开她细长的指节,继而十指相扣。
他摩挲着她的指节,为她源源传递着热度。
男子身体前倾,温柔的亲吻着女子麻木的侧脸,他的薄唇在她的脸颊上流连,印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浅吻。
他盯着她呆滞无波的双眼,湿热的双唇带着不容推拒的力度,吻过她的眼皮,眼角。
他垂眸看着她依旧毫无反应的眼睛,墨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甘。
他身体微微后退,滚烫的双唇离开了她的眼睛。他双手轻捧着她的脸颊,微微用力抚摸着。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双眼眯起,盯着女子润泽光亮的双唇,俊美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满足的浅笑。
他一手摸着她的后颈,微一用力,直至二人额头相抵,他凝视着她淡紫色的眼眸,无限接近的距离,他子夜般的眼眸里不可抑制的涌上痴迷之色,反复低喃着,只有你,我只要你……
然,不论男子怎样温情脉脉,百般呵护,女子始终不曾有任何回应。
她和他相识六年,结为夫妻四年,日夜相伴数十载,曾经让她心动不已,嗜骨失魂的亲密温存此刻却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殿下,我累了,想安歇了。”
女子侧过头,避开男子烫人的双唇,无神的双眼扫过面前紧紧搂抱着自己的男子,低声道。
她的声音嘶哑艰涩,说完就转过了头,呆呆地看着地面……
“好,翎儿,你先睡一会儿,本王去处理一些事,晚些再来看你,记住,不可再胡思乱想。”
殷重炎说着从床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他转过身,暗中平复着急促的喘息,他垂眸扫了一眼自己,雌雄莫辨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殷重炎转身看着已经背对着自己躺下的女子,幽暗的双眼里掠过几分不忍,转瞬即逝,快得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俯下身,吻了一下女子的鬓角,在她耳边柔声道:“翎儿,就算是为了本王,你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不是说好,这一世,执子之手,共赏这万里河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