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千秋压低了帽檐,动作熟练的戴好墨镜和口罩,她仰头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在原地蹦蹦跳跳了几下之后,飞快地向前奔跑起来,她跑得很快,姿势优美,动作流畅,就像正在参加长跑比赛的运动员。
终于,一直保持全速前进的穆千秋气喘吁吁的停在了一栋年代久远的小房子前,她在那房子四周左右张望,徘徊了好一会儿,看起来就像个装扮诡异的可疑人物……
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穆千秋迅速推开半掩的大门,经过花草荒芜的庭院,一路小跑着停在门廊边。
穆千秋先是伸手轻轻敲了敲门,等了片刻无人回应之后,又动作麻利的从身上挎着的小包里摸出一串钥匙。
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之后,穆千秋转动了一下发出刺耳噪音的门把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木色的房门。
”爸,我回来了,你看我这次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穆千秋三下五除二的摘掉了全身那套”可疑”的黑色装备,高声向里屋喊着。
她的胸脯因为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还在急速起伏,然而,那语气里的欢欣雀跃好像暮色里的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听到声音走出来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伸手把穆千秋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帽子,墨镜和口罩都一件一件捡起来,挂好后,才回头看着在房间里上蹿下跳的女孩儿,温声催促着,快去洗手,爸今天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好好庆祝一下。“
正围着中年男人问东问西,兴致勃勃的穆千秋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她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哑着嗓子低声问道:”爸,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还给我做了饭,已经三年了,我没吃过家里的饭菜。“
“前几年,你还编各种借口,出去躲着我,后来,你干脆什么理由都不找了。“
“总之一句话,就是不原意见我,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也跟我说不了几句话,更别提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你今天这样,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穆千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伸手拉着对面男人的胳膊,倔强的看着他的眼睛。
“秋儿,你怎么了?胡说什么呢?你这个没良心的,从生下你到现在,我哪天没给你吃饭,饿着你了,还三年,五年的瞎说八道!”
”我看你是没日没夜的演戏,终于演傻了吧,回来呆不上几个小时,还废话连篇的胡扯,赶紧过来吃饭,真是,还哭上了,长多大了,也不让人省心!”
穆千秋迈开双腿,机械的挪到饭桌旁坐下,她只顾闷倒头扒饭,脑袋里不停闪过各种乱七八糟,杂乱无章的画面。
穆千秋像个精神分裂的患者,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实,那些是虚妄,哪里是现实,哪里又开始是梦境……
她双目失神的盯着碗里的饭菜,尽管头痛欲裂,还是努力梳理着各种纷乱的信息。
穆千秋看着又一次被夹放在自己碗里的排骨,喉头一哽,鼻子一抽,眼眶一热,眼泪就像拧开的水龙头,哗啦啦的流下来。
她在泪水中释然的想着,眼前这所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辨不清又如何?
至少,在这里,她终于又见到了此生唯一的血肉至亲,她多年相依为命的爸爸。
能跟父亲像小时候那样同桌吃饭,谈笑闲聊,再简单不过,却是她几年来一直梦想的情景。今天,此刻,终于实现了,有什么理由不好好享受当下,有什么必要再去纠结那些?
那些得不到和已失去,就暂且都放在一边吧,穆家家训有云:天大的难事,饭桌上不谈……
总之,先吃饭才是最要紧的!其他的,吃完饭再说……
退一步天高海阔的穆千秋忽然觉得肚子真的好空,好饿,她赶忙顺手接过了对面又一次夹过来的大鸡腿,恩,看着就香滑软嫩,口水直流,穆千秋张大嘴,一口咬下去……
”咳,咳,咳,呸,呸,爸,这怎么还是生的?里面都是血!呕,呕,好恶心……“
“爸,你怎么不说话了?“
张着“血盆大口“,在桌子底下干呕了半天的穆千秋半天不见对面的回应,奇怪的抬起头看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声冲破了穆千秋的喉咙,她腾的一下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由于用力过猛而带翻了桌子上的碗筷……
她伸手颤抖的指着坐在桌子对面的“人“:“你,你是什么东西?从哪儿来的?你把我爸弄到哪儿去了?!”
穆千秋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对面不知是人是鬼的不明生物,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拳紧握着,紧张的在心中盘算着下一步是该进攻还是防守。
只见对面一脸青绿色,看起来滑溜溜,黏腻腻的,全身就像裹了一张蛇皮一样的不明生物突然有了动作,他从饭桌旁站起来,不急不缓的向穆千秋迈步走过来,边走边说道:
“你这傻孩子,又在说什么胡话呢,爸爸不就在这儿呢嘛,怎么放着好好的一桌子菜,不吃浪费了,爸爸可是专门为你准备了好几个晚上呢。“
说着,那形似变异蛇妖的青面男人随手向半空一抓,手里就多了只咬过一口的鸡腿,他举着那枚血肉模糊的鸡腿,柔声道:”秋儿,快,爸爸从小是怎么教你的,咬过一口的食物就要负责到底,乖,张嘴,吃了它。“
“啊啊!你闭嘴!不许你再学我爸说话!你不配,你这样不人不鬼的四不像,居然还敢冒充我爸爸!”
壮着胆子,提着一口气,大声喊过之后,眼看着越走越近的不知名鬼怪,穆千秋果断实行了心下早就制定的行动计划,三十六计第一计,先走为上!
“师父,你看,她是不是不想再吃了,都吐出来了。”
唉……
楚临渊看了一眼榻上摇头晃脑,扭来扭去,就是不肯张嘴的小孩子,无奈的皱紧了眉头。
他弯腰慢慢把那婴儿抱了起来,在地上摇晃着走来走去。
男子手脚的动作显然有些生硬笨拙,但总算那小婴儿渐渐不再闹了,乖乖的躺在他的臂弯里。
楚临渊低头看着怀里的一团小东西,感受着像一堆棉花一样贴在胸前的柔软,墨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暖意。他看着怀里的婴儿,发现这小东西似乎在做什么噩梦般,小脸上爬满了惊惧之色。
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做噩梦了?
相关经验极度匮乏的楚临渊淡淡扫了一眼在榻上滚来滚去的另一个孩子,又很快收回视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婴儿涨红的脸,正想着是否该加大力度,谁知那梦魇中的婴儿突然睁开了眼睛……
啊啊啊!又来?
要不要这么悲摧,敢问,上天入地,转世投胎,还有哪个穿越重生的比她更倒霉吗?
要不要再曲折荒诞一点儿?敢不敢再惊险刺激一些?
穆千秋恹恹的盯着眼前的青面蛇怪,已经没有了逃跑的心力,结果,还是被这个妖怪追上来了?
可看着,好像哪儿不对啊,跟刚刚假扮她爸的”那只“好像长得不大一样。
呃,对了,”这只”虽然脸上也是青绿青绿的,但脖子,身体其他部位还是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仔细看看,倒不像刚刚那只阴森可怖的蛇怪……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这里,到处都是那样的妖魔鬼怪,整天不分白天黑夜的招摇过市吗?
穆千秋动了动身体,想看看周围的情形,然而,努力了半天之后,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又变回了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不点儿。
穆千秋又鼓起勇气,斜眼偷偷看着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青面鬼,然后,越看越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原来,她一直没回去过,那些人,那些事,不过是她为自己编织的梦,可笑她还一度在幻梦中沉迷不醒……
只是,那梦里,有些人,有些话,太过真实,太过温暖,让她即便明知是镜中摘花,水中探月,还是一次又一次,不愿回头,无悔追逐……
“你在想什么呢?”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让突然听到的穆千秋不由得哆嗦了几下。
她抬头看向说话的人,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让她又想起了那种冷血动物,还真的很像蛇啊。
这张脸,这双眼睛,已经给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难怪她会做那样的梦,还真是……
“其实,刚刚有那么一瞬我竟然觉得,你听懂了我的话,你说,我是不是隐世独居太久了……”
“师父,你不是独居,你还有我,我们住在一起,你多跟我说说话吧,我都能听懂的!”
那赖在榻上滚的不亦乐乎的缩小版木乃伊连滚带爬的冲到地下,抱着鬼面男人的双腿,摇晃着。
而后,让穆千秋瞪大眼珠的一幕发生了,那鬼面男人突然飞起一脚,甩开了腿上挂着的小木乃伊。
更让穆千秋眯起眼睛,不忍直视的惨剧是:那可怜的小木乃伊被那飞来横祸踹的好像肝胆俱裂了,一连吐了好几口血,染红了嘴边的绷带……
哦,我的亲娘啊,你在哪儿?你去哪儿了,还不打算回来解救你可爱的小女儿吗?你再不来,女儿我估计就要被这个变态暴力虐童狂魔给虐的死去活来了……
哎呀,妈呀,这也太让人接受不能了吧!再说,她这是在哪儿啊?世上有这么穷酸破落的王府吗?
穆千秋惊魂未定的小心观察着青面人的神色,顺便悄悄打量着这房间里的边边角角。
片刻之后,让穆千秋绝望的是,这一眼就能扫完的穷酸破屋就是她如今的安身之所,简直是一贫如洗,都赶不上人家破庙前蹲着讨饭捡破烂儿的……
“你在看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穆千秋一大跳,她条件反射的迅速看向声音的发源地,奈何如今这婴儿的身板儿让她的行动迟缓了不少。
“呵,原来一生出来的小孩子是这样的,看着也不傻,还挺机灵的。”
看来,最好装成一个普通的婴儿比较稳妥。
经过一番探查,穆千秋已经悲哀的发现,她确实不在那个奢华气派的王府里了,她那美人妈妈也不见了,她记得那晚只是抱着美人妈妈美美的睡了一大觉,然后,呃,然后,就这样了。
幻想中前呼后拥,锦衣玉食的古代贵族生活还没等开始,就提前落幕了,她一觉醒来,就沦落在了这个怪人集中营里,估计以后的日子难过了,能不能解决温饱就是个大问题……
那青面鬼,哦,他应该是人的一种,就叫青面人吧,穆千秋心里这样决定以后,又扭头看着头顶上方的那张脸,看着看着,突然就觉得,没有那么渗人了,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呵,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可惜,你还太小,”
那青面人就那样抱着穆千秋在地上转来转去,嘴里不时冒出一句话,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谁说。
男子那副小心翼翼,温柔呵护的样子,让在他臂弯里神经高度紧张的穆千秋开始疑惑起来。
这人,看着也不像个暴力虐童狂啊,怎么,对那个小男孩儿那么狠,下脚一点儿都不留情啊!
你看,这不,这大半天了,还躺在那冰凉的地板上没动静,那一脚飞过去,她看着都疼,不会真踢出什么毛病了吧?
真是,唉,看来,以后,得照应着点儿小木乃伊了……
对自己尚且是个需要别人照料的婴儿这一真相毫无自觉的穆千秋又同情心泛滥,开始为同居人的处境忧心不已……
谁叫咱,同是天涯沦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