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
“喂,小家伙,你去哪儿啊?你还真见死不救啊!”
绯世一路小跑着跳上床榻,随手扯过床单草草披在身上。
她抬头扫了一眼那边火烧屁股的人,无视了那人巴巴看过来的眼神。
绯世心想这人是脚伤了,手又没断,干嘛不自己努努力,爬几步。
总想着靠别人能活到下一个春天吗?
再说,这屋里也不是没有别人……
多年闯荡娱乐圈的经验告诉她,不管怎样,别人的闲事,还是少管为妙……
绯世闭起酸涩的双眼,伸手抓起床单的一角,折起来盖在自己的脸上,身体便向后靠去,倚在软榻上。
自从被那个成分不明的烟雾弹熏过几次之后,眼睛的感觉一直不是很好。
总是流泪就先不提,还又痒又热的,实在难受,还是先闭起来为妙。
只要有这层眼皮遮盖着,里边儿的颜色是红是紫又有多大关系?又有谁能看见?
虽然闭着眼睛,身后的软榻也还算舒适,但榻上斜倚的绯世本人却是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
不仅没有得到身心上的放松,反而从刚刚起,全身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持续投注在自己身上的两束视线让她不得不留意。
要说,这一男一女也真够淡定的,一直站在一旁充当着旁观者的角色,不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吗?
再退一步说,那个一直缠着自己的红衣少年明显与这屋里的那个紫衣男子是相识的。
继续隔岸观火,不采取救援行动真的好吗?
耳边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打断了绯世的思绪,那脚步声显然正在向自己接近,而且,速度不慢。
绯世暗暗调息,全身下意识的处于备战状态,看来,来人武功不低啊,竟让她的身体本能的感知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就在那脚步声即将靠近床榻边时,屋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惨烈的哀嚎:
“啊!啊!火!火烧过来了!好烫啊!要毁容了,不要过来啊!救命啊!小爷的脸啊!”
李子溪看着背后越来越近的火苗,双眼瞪得越来越大。
他急忙扭头看向那越走越远,将自己抛在身后的紫衣男子,难以置信的大吼道:
“景天辰!你站住!这种时候,你留个后背给小爷是什么意思!当真要对兄弟见死不救不成?”
李子溪紧紧盯着景天辰沉默的后背。
那个一如既往散发着冷漠气息的背影此刻在他眼里看来说不出的刺眼,说不出的失望……
“呵,我李子溪真是瞎了眼,错认了你这个兄弟!”
景天辰停住了脚步,站在了靠床榻一步之外的地方。
身后传来的分明还是那家伙的声音,但听在耳里却陌生的很。
只因那声音里充斥着的伤心和愤怒确实是他从未听过的。
景天辰回头看着那张在火光映照中愈发扭曲的脸。
他侧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身旁的绿衫女子,冷冷道:
“还愣着做什么?要等账本都烧成灰了再灭火吗?”
“还是说,那样对你们比较有利?”
男子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多少起伏。
但那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一出口,四周燃烧的空气似乎瞬间冷却了不少。
那绿衫女子闻言身体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她忙低下头不再去看那紫衣男子,小声歉意道
“都是蓝桑失察,害账本被焚毁,请少东家恕罪!蓝桑这就下去叫人。”
那绿衫女子言罢便转身欲走。
她刚迈出一步,忽觉眼前一晃,一阵强风拂面,她不得不半眯起双眼,抬袖遮挡在面前。
那阵强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绿衫女子放下遮面的衣袖,在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时,半眯着的双眼瞬间睁大,眸中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
只见方才还站在自己身后的紫衣男子一瞬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一抬头对上那双冷若冰霜的黑眸,绿衫女子不由得后退一步,面上涌起几分畏惧之色,女子嘴唇微启,张口欲言。
然而,女子话还未等出口,脖子便被紧紧扼住。
“下去叫人就不必了,今日发生在这间屋里之事,我不想让除在场以外的第五人知道,懂了吗?”
蓝桑抬头看着那双近在眼前的冷眸,她想她读懂了他接下来的话:
要是不听他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拧断她的脖子,就像折断一截稻草那样。
蓝桑盯着景天辰没有温度的眼眸,不住地点头。
景天辰垂眸睨了一眼女子略显苍白的脸颊,视线掠过那双隐含水光的杏眸。
他不甚在意的移开目光,松开了紧扼着女子细颈的手。
景天辰抬起那只碰过女子肌肤的手,低头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皱起。
他伸出另一只手自袖袋中探出一方紫色的手帕,不等手帕展开,便开始一根一根,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神色认真,不厌其烦。
紫衣男子身旁的绿衫女子一手紧紧捂着自己的颤抖的双唇,似是唯恐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惹恼了身旁的男子。
那绿衫女子一手抬起,手指抚着自己那截脆弱的的细颈,面上是掩藏不住的不安之色。
景天辰侧眸扫了一眼那绿衫女子战战兢兢,状似失魂的样子,浓墨般的双眸中渐渐涌起不耐之色。
这时,耳边传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景天辰似乎想起了什么,迅速转头看过去……
李子溪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火苗,耳边不停传来噼哩噼哩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在熊熊燃烧着。
李子溪伸手将身上那件燃烧着的红色外袍扯去,抛在一边。
他伸手用力扯下自己里衣上的一块布料,拿起地上裂开几个口子的茶壶,摇晃着,将茶壶里所剩无几的茶水全都浇在那块布条上。
然后,李子溪将空了的茶壶扔在一旁的地板上,双手绕到脑后,将那段浸湿了的布条绑在自己的口鼻间。
做完这一切后,满头大汗的李子溪低头看了看怀中那团凌乱的衣物,又抬头望了一眼那方斜倚于榻上,闭目养神,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小人儿。
李子溪默默收回目光,眸光又黯淡了几许。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飘散在灼热的空气中,无人听闻。
他紧抿的唇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只是,那笑容被那布条遮盖,无人看见。
也是,自己那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此刻都不管自己的死活,还能真指望一个相识不到一日的小毛孩儿不成?
李子溪仰起头深吸一口气,而后屏住呼吸,伏下身,将身体贴在滚烫的地板上。
他一手将怀里那团凌乱的衣物抱紧,一手紧紧扒着地面,用那只没有受伤的脚使劲儿朝后蹬去。
就是爬,也要爬出去!
少年眸中似有火花闪烁,手脚并用着,一步一步,试图逃离身后紧追而袭的热焰。
景天辰看着那像条虫子般在地上伸缩蠕动的人。
不过,或许虫子都比那家伙爬得快吧。
景天辰看着那挣扎努力了半天,依旧在原地做伸展运动的人,眸中掠过一抹似曾相识的无奈。
他侧头看了看那人身后越来越汹的火势,眉头皱起,随手将那块紫色绣蝶的手帕抛在身后,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紫衣男子便又出现在了榻边。
不同的是,男子手中还拎着另一个一脸黑乎乎,满身烟熏味儿的人。
景天辰将手中提着的人随意的放下。
“咚”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过后,随即便响起了几声满含抱怨的呼痛声。
“哎呀!嘶,好疼!你就不知道动作轻点儿吗?!小爷如今可是伤员,禁不起你那几下摔摔打打的。”
李子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揉着磕破皮的手腕,脱口埋怨道。
话一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似的,一脸菜色的捂住嘴,后悔不迭的咬着那块半湿的布条,含糊不清的嘟囔着……
叫你嘴快,这次不是下定决心,那家伙不低头道歉之前,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的吗?
再说,这个景天辰,从小到大,哪次都是凉凉的站在一旁,等看够了他的笑话,要么直接扭头走人,要么偶尔良心发现,出手搭救上几回,自然,那代价也不是一般人能付起的……
景天辰低头看了一眼李子溪变来变去的脸色,上下扫视了一番这人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的模样,一脸嫌弃的挥了挥袖子,踱至几步之外。
他看着那张在火焰中坍塌低鸣的木桌,视线扫过那些越燃越旺,瞬间成灰的账册,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紫衣男子身旁,总算从方才险些被人拧断脖子的恐慌中回过神来的绿衫女子顺着男子的视线看过去。
“啊!账本!不要啊!”
那绿衫女子突然尖叫着,一脸绝望地冲向那势头正猛的火堆。
女子跪在烟尘滚滚的火堆旁,毫不犹豫的伸手抓向那些陆续燃起来的账册。
“啊!嘶……”
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自女子紧咬的唇瓣中溢出,与那滋滋作响的火舌声辉映着,恍若未闻。
那细弱蚊蝇的声音听起来痛苦异常。
手指,应该,很疼吧……
李子溪转头看着女子不断在火中穿行的双手,缠裹着那玉臂的衣衫早已燃尽……
一向怜香惜玉的李子溪哪能看得这般“惨剧”,他急忙扭头看向那神色淡淡,无动于衷的紫衣男子,脱口吼道:
“喂,天辰,那不是蓝桑姑娘吗?姑娘家细皮嫩肉的,怎么能经得住那火烧,你别杵着了,快过去啊!”
李子溪一看景天辰还是像没听见似的,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完全不顾姑娘的死活,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扭头看了看榻上盖着床单,旁若无人,呼呼大睡的小人儿,又抬头瞅了瞅一旁那扇着扇子,云淡风轻的紫衣男子。
李子溪左看右看,这一大一小,一站一躺的二人,怎么就瞅着这么不顺眼呢?
还有没有点儿人性了?是不是过于冷漠无情了?
李子溪回过头,一脸不忍的看着那火阵中摇摇欲坠,楚楚可怜的女子,他一把扯掉嘴边挂着的布条,双手拍地大呼道:
“蓝桑姑娘!姑娘你快回来啊!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离开那里!快,到这边来!”
“不就几本破书吗,烧就烧了,哪里值得姑娘如此舍身去捡?!”
不停捶着地面的男子继续痛心疾首的高呼道:
“蓝桑姑娘花容月貌,烈火无情,可千万别糟蹋了那副好相貌啊!”
“姑娘可不能毁容了啊!”
倚在榻上假寐的绯世听着耳边那撕心裂肺般的大吼,紧闭着的眼角微微抽搐,额上滴下几滴冷汗……
搞了半天,到最后,那家伙担心的,还是人家姑娘那张脸啊!
说起来,这个李子溪也当真是一奇葩。
火烧过来,第一时间,不是抱着脸担心自己被毁容,就是扯着嗓子担心别人被毁容。
说到底,在他眼里,还有比“脸”更看重的东西吗?
绯世正心下感慨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继续闭着双眼,装作熟睡的样子。
很快,她感觉脸上盖着的床单被一把掀开,然后,就没了动静。
一直投射在自己脸上的两道视线让她的神经高度紧绷。
其中一道视线倒是她所熟悉的。
那种让人避之不及的感觉,着实难缠得很,除了那位只见过一面,就莫名其妙,追着自己不放的奇葩男,恐再难有第二人了……
让绯世心中生起些许不安的,是那道陌生的视线。
直直打在脸上的那束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冰冷。
那掩藏不住的探查意味让她更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不敢大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
绯世感觉有一根手指在使劲儿戳着自己的脸颊,那仿佛不戳出一个大洞不肯罢休的势头让她大感不妙!
这张面具是在醉千坊做的,材料不全,时间紧迫,还得避人耳目,做工自然不比先前那些精妙绝伦,寻不出一丝破绽……
若是任由这不知轻重的家伙再这么戳几下,怕是真要戳出一个破洞了……
绯世缓缓睁开双眼,张大嘴打了一个哈欠。
她伸出小手揉了揉惺忪肿胀的眼睛,撩起眼皮懒洋洋的埋怨道:
“你手抽筋了就去戳地板,我这水嫩的小脸可不经戳。”
榻上躺着的小人儿说着话便慢悠悠的起身,盘腿坐着。
她伸手拢了拢肩上的床单,不漏痕迹的将自己的身体从上到下,整个罩起来,只留个脑袋在外边。
绯世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红的那半边脸,侧头斜了一眼那一脸无辜的人。
李子溪眯着眼,支起胳膊趴在榻边儿,笑呵呵的靠近那张挂着不满的小脸,一脸讨好的媚笑道:
“小家伙,你看,那边那个漂亮的大姐姐是不是很可怜?”
“你看,你睡了一觉,也歇够了,能不能劳烦出去跑一趟,叫几个人回来,不然,再耽搁一阵儿,那火就要烧到咱们这边儿了!”
绯世瞥了一眼那张谄媚的脸,一脸不适的扭过头,皱眉嫌弃道:
“离我远点儿,还有,我劝你一句,以后,不要再笑了。”
言罢,无视了对面僵住的李子溪。
绯世抬眸了望了一眼那明晃晃,窜动着的火苗,鼻尖抽了抽,嗅了嗅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烟尘味儿。
看来,情况不妙啊!确实不能再翘着脚看戏了……
绯世从榻上起身,裹紧了床单,抬脚欲跳下床。
怎料,背后披着的床单不知挂到了什么地方,怎么扯都扯不动。
绯世不耐烦的扭回头,伸出一手使劲儿拽了一把。
“刺啦”一声。
绯世背着被扯掉一块儿的床单,利落的朝地上跃去。
谁知,脚下不知突然又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绊了一下,脚底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的绯世头朝下,直直栽向了地面。
背后披着的床单也顺势扑向地面,盖在了她的头顶,隔绝了外部的光线……
唉,真是诸事不顺,轻功堪比水上漂的绯世,此刻头上盖着一块厚重的布料,正向地面无限接近中……
好在古代的床榻都低,离地面的距离比较近,就是头先着地,也顶多磕破皮,流几滴血,应无大碍才是……
眯起眼睛,做好觉悟的绯世眼看着即将砸向地面,突然,她只觉身体一轻,好像落在了一朵云彩上,脑袋也离地面越来越远。
绯世扭头朝身后看过去,然,面前铺天盖地的大床单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除了一片花色鲜艳的布料,她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头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这东西,真碍事,不是吗?”
紧接着,将她从头到脚,缠裹的几乎透不过气的大床单就被那人轻而易举的,一把扯掉了。
得以重见天日的绯世仰起脸深吸了一口气,晃了晃脑袋,眨了眨眼睛,才看向面前对自己伸出救援之手的人。
在眸光一接触到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时,绯世不由得心神一晃。
她微眯着双目,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张脸。
方才一直不曾看清这人的长相,此刻一见,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却是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这张脸,这个人,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这份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就好似家人那般亲近,没有隔阂,不曾生离,不经死别……
绯世眉头紧锁,反复描摹着面前这人的五官,像是在确定着什么……
忽然,她眼前一亮,眸中光芒闪动,嘴角渐渐牵起,面上浮现着惊喜交加的神情。
绯世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眸中渐渐盈满暖色,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她对着他笑了,笑的很开心,自从独自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异世,第一次,发自心底的,涌上眉梢的愉悦……
景天辰看着对面那张绚烂无邪的笑脸,眉头不解的微皱,他试探着伸手,碰了一下那微湿的眼眶,脱口而出道:
“千秋,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