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曦夕照,旭日东升,初升的太阳慢慢升高过乾司殿宫檐一角,那里用流金雕饰着一条精致的龙,此刻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格外耀眼。
阳光透过家家户户薄薄的窗户纸,照进屋内,唤醒熟睡的农夫,扛起锄头准备一天辛苦的劳作。
屠夫拿起昨夜未来得及清洗的还粘着碎肉的屠刀,对准一块牛的肩胛肉挥刀砍下去,血渍连着碎肉飞溅,浓重的肉腥味却更能让人消散倦意,精神抖擞。
屠夫将已砍成碎块的生肉一一挂在摊位前的挂钩,将屠刀往砧板上一扔,那刀便深深嵌入木头砧板中。
抬起粗壮的手臂,往额上抹去,抖了抖粘在手上的热汗,皱着双眼,抬起头看向日映金霞的天边。
那里浮云披着屡屡金光,掩映着下方气势恢宏的宫殿,散发亮眼的光芒,正衬着明亮夺目,此刻号角鸣起,即将升朝的颐天殿。
黝黑辛劳的脸上大笑一声,“披金戴霞,紫光流转,皖栩之福啊!”
强烈的语气带动着激烈的情绪,眼中随着他的高呼落下男儿泪。
屠夫只是痴痴地望着愈发光彩照人的皇宫,声音突然有些哽塞:“只愿圣上英明,我们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干什么呢,我准你歇着了吗?”
官兵模样的几人,扬起眉角,语气嚣张,举起手里的皮鞭,趾高气昂地指向屠夫,“赶紧干活,挣不到钱,交不了税,尚书大人非挑断你的筋不可!”
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有恃无恐。
几个官兵都是身材瘦小之人,只是一身衙门装倒是穿戴十分整齐,腰间的一丝褶皱都令他们心疼不已。
这身衣裳于他们而言着实犹如性命,穿上它,就感觉那些曾经被人肆意践踏的自尊,又填补了回来。
不过是狗仗人势,背后靠着尚书府,即使是身材上较眼前屠夫矮上一截,瘦上几个身段的小卒,也敢直面眼前分明应是自己占优的屠户。
“这个月的赋税我前几日便给了。为了交上这赋税,我两日吃食犹如乞丐,我家三岁小儿整日以稀饭充饥。怎么这才几日,又来要税?”
“这是尚书大人的命令,要你交你就交,哪来那么多废话?我看你分明是想吃鞭子!”
官兵将手里皮鞭狠狠甩向屠户的摊位,砧板上顿时凹下一道鞭痕,带起一鞭子的生肉。
屠户嘴角有些发颤,双手顿时紧握成拳,怒火中烧,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那领头官兵的衣领,睁大眼睛直瞪着他:“我已经被赋税弄得家徒四壁,我儿子几月前发了高烧,可那郎中非要我拿出银子才肯开药。我拿不出,他便对我儿袖手旁观。”
他语气愤怒,接着说道:“我儿现在已经痴傻,每日只会咧着嘴傻笑。你们把我逼成这样,今日居然还有变本加厉,我今日,便是再不会忍着了,要是死,我也拉你们这几个畜生陪葬!”
说完,举起拳头,对着那官兵的正脸就是用力地一拳。
那一拳重重地砸在那人的左眼和鼻梁处,“啊!”领头官兵挨了一拳,发出哀嚎,捂着自己的脸退到后边。
左眼和鼻梁处传来骨骼错位的疼痛。颤抖着手摸上自己的鼻子,那里已是鲜血直流,鼻子下塌。
紧闭着左眼,可还是觉着眼角处有明显的青肿,只是轻轻一碰,便是疼痛难忍地再一次嚎叫出声。
其他的官兵面面相觑,抓着皮鞭的手心已经冒汗。看着此时怒不可遏的屠户,脚下有些退却,咽了咽口水。
“愣着干什么,给我弄死他!”被打的官兵操起一旁的屠刀,直指向他。
其他人看着领头官兵拿起屠刀的气势,顿觉长了气焰,壮了胆子,大吼一声,拔出身上的佩剑,冲了过去。
“都让开,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粗重的男声自众人后方响起。亦举起屠刀,欲要大打一场的屠户和已冲上前,欲要将剑刺去众官兵皆住了手。
屠户被这突如其来的喝止弄得烦躁,心中多年的积怨正想借此发泄出来,什么后果他也不去管了。大不了也是一死,他此生认了。
气愤地向后望去,想看清这半路插上一脚的是究竟哪路人。
不远处,众官兵护着中间一架华丽的马车,全副武装,大张声势地朝这边赶来。
步骑,车骑,官职种种上百人,护着那辆华贵的马车,严肃守卫着。
刚刚出声喝止的,便是其中一个车骑。
这,便是云禄尚书的车队。
“啊,是尚书大人,赶快,赶快跪下!”
刚刚被打的官兵见到这声势浩大的车队,瞬间从刚刚打斗不管不顾的疯狂变成如今的低声下气,连忙丢了手中的剑和皮鞭,双腿一弯,重重地跪了下去。
屠户看着跪倒的官兵,轻蔑地吼道:“你们这些鼠狼之辈,只会恃强凌弱。当今不论是哪朝,皆是只跪天子,哪有跪尚书之理?留着你们真是败坏我朝名声!”
语毕,不去管身后越来越近的车队,扬起手中的屠刀,就要往他们身上劈去。
“慢着。”
苍老的声音和伸出马车,布满皱纹的手,令一直前进的车队停了下来。
步骑,车骑,跪下的官兵,皆扭头看去声音的出处。
屠户停下,看着那边已由旁人拉开车帘,躬下身子,探出脑袋,缓步走出的老人。
一身朱红朝员服,泛黄的脸上却是一双凹陷的鼠眼。
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面色严肃,看向那边定定站着,不肯跪下的屠夫。
原来是两日不曾出府露面,今日大病初愈的云禄尚书。
看到尚书大人就要下车,一旁的步骑连忙反应过来,赶紧跑到马车边,低头跪下,以自己的后背做阶,好让大人踩着下车。
“不必,本官是人,你们也是人。即便官职不同,本官也不能如此让你们作践自己。”
云禄的一席话令众人颇感意外,偷偷看向说完这句话,神色理所当然的尚书,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皇城里大到一品官员,小到郊外贱民,谁人不知本朝尚书大人,大权在握,身份尊贵,平时最讲究办事的排场。
眼里容不得沙子,谁要是对他有一丝懈怠,那一定没有好下场。
就连当今皇上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什么大动作。
两年前那个书生的事都一传十,十传百地在巷井中传遍了,那怎叫一个惨字了得。
屠户此时知道眼前的便是臭名远扬的云禄尚书,想起他荒唐的苛税,便是这个贪得无厌的狗官,逼得自己没有活路。
抓着屠刀的手收紧,掌心摩擦着刀柄,不曾放松。
此刻,云禄下了马车,缓缓向他走去。
屠户举起屠刀,厉声说道:“站住,你就是尚书大人。你可知你滥收赋税,逼得多少人穷困潦倒,自尽而亡?”
云禄停下脚步,眼睛还是一条缝,没有想象中的咄咄逼人,却是突然皱起眉头,神色凝重地看向他,问道:“怎么,竟有此事?”
屠夫看着他震惊的模样,以为是这老人又在耍什么伎俩。
云禄接着说:“本官通读儒家几十年,先贤的告诫一直铭记在心。从官三十年,只愿恪尽职责,为君分忧,却不想在本官任职期间,给百姓带来如此深重的负担!”
说完,甩开衣袖,偏过头,一脸自责。
突然又看向盯着他看的屠户,说到,“此间必有误会,定是有贼人刻意诬蔑本官,抹黑我云家百年清誉。这样吧,这位壮士,你且说说你是受何委屈,才有如此大怨念?”
屠户有些怔愣,在场的官兵亦是不可置信地盯着振振有词的尚书。
难不成这尚书大病两日,连性子都发生了巨变,这还是以前的尚书大人吗?
屠夫没有说话,他不清楚为何今日的云禄如此反常,竟放下身段,要为他申冤?
半晌,他开了口,“这几个小兵常来找我麻烦,要我纳税。起初一月一次,后来便是半月一次,最近几月,得寸进尺,才过几日便问我要银子。我身上已无分文,而他们却说这是尚书大人的命令,若是拿不出钱,便让我生不如死。”
云禄看向那边跪倒的小卒,几人正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他抬起头,眯起眼,捋了捋胡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本官从未有过如此荒唐的催税之令,这是哪来的小兵乱传我指令?”
“什么,大人,明明是您说……”一名官兵抬起头,连忙解释道。
“休要再胡言!你们既然给这位壮士带来麻烦,还造谣生事,空造我令,留着你们也难平民怨。”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传我命令,这几个不守本分的小兵,尸位素餐,以权谋私,还坏我云家声誉,实在罪不可恕。”
“先割去舌头,再发配边关充军吧。”
一声令下,已有人围上来,抓住跪着的几人的手,撬开他们的嘴,将匕首探入,一刀抹去,鲜血从几人口中汩汩涌出。
云禄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行刑,嘴角露出闲适的笑容,不过是一出戏剧罢了。
云禄转身离去,回到马车,车队重新启程,浩浩荡荡向皇宫驶去。
屠夫怔怔地看向朝皇宫行去的尚书车队,地上刺目的几滩血迹还未干涸,想起那几人倒在地上,嘴里鲜血不断涌出的情景,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竟比他平时剁生肉时还令人恶心。
他捂着胃跑到一旁,不断干呕。
圣明的天子啊,求您一定要将云家除去,云禄残忍的手段,变幻莫测的心思,实在让人胆寒。
此时,尚书府内,阴暗潮湿的密室中,卞狄躺在冰凉的地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府内的一个男仆,端着一碗银子羹就要给夫人送去。
突然身后一个黑影落下,泛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稍稍用力,脖上立即出现一道细长的血痕。
卞津捂住他的嘴,凑近他,“昨夜,潜入尚书府的刺客,现在在哪?”
“我……我不知道,大侠饶命啊!”感受到颈间的匕首越来越深地要刺入自己的喉间,小厮带着哭腔说道。
卞津有些恼怒,匕首往身前人的喉间抹去。男仆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连带乘着银子羹的瓷碗,碎裂在地。
他望向天边,太阳升起得愈发高了。府内兵马大都护送云禄去了皇宫,就要上朝了。
该死,大哥,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