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回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却拿着本书,书封上没有字。
程菀当先一声惊呼:“呀!这是什么?”
她的眼风有意无意地往程蕴脸上扫。
程蕴不动如山。
妇人将书交给程峘,程峘翻了几页,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程菀瞧见,心里乐开了花。
程峘沉声问道:“哪找到的?”
妇人波澜不惊,道:“五姑娘的院子里。”
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
程菀脸上的笑僵硬无比,她站起身,死死地盯着那妇人。
“你胡说!”程菀怒道,“怎么会是我的院子?爹爹不是让你搜她的院子吗?”
她指着程蕴,一脸忿忿。
程蕴自从妇人说完那一句话时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问题便出在这儿,程峘刚才吩咐的时候,并未说清去搜谁的院子,可能是她的,也可能是程菀的,又或者是两个院子都搜了一遍。
妇人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她道:“五姑娘,这本书的确是从您的院子里翻出来的,许多丫鬟婆子都瞧见了,您在怀疑什么?”
“我……”程菀卡了词,她转而一脸委屈的看向程峘,“爹爹,女儿一定是被陷害的,女儿从未碰过这种东西。”
程蕴笑出了声,见程菀愤怒地看过来,她道:“敢问五妹妹,谁会陷害你?院子不是你要搜的吗?”
院子是她要搜的没错,可她要的是去搜程蕴的院子,而不是她的!
这本书本该出现在程蕴的房中。
程菀冷冷地看了眼妇人,道:“爹爹,这个恶奴欺主!”
程峘似笑非笑:“你说朱娘子?她先前一直替我管着铺子,你许是没见过。”
程菀僵住了,她没料到这妇人是这么个来头。
程峘又看向朱娘子,道:“你且说说,这书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五姑娘贴身丫鬟的枕头下。”
“哪个丫鬟?”
“叫翠波的。已经看管起来了。”
闹了这么半天,吊上来的却是这么一条鱼。
程蕴皱着眉,当初她让卷卷故意漏出口风,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吊出一条鱼,可如今这滩水已经被搅乱了。
她看向程菀,心里不由自主叹口气。
程菀听到翠波的名字,有些悔了。
她想起当时翠波跟她商量计策的时候,再三强调让她将此事闹到老夫人跟前。可是她却想,老夫人从来就不喜欢她,若是在关键时候,老夫人偏向程蕴怎么办?
于是她来找程峘,程峘的一颗心从小就是偏向她的,而不是程蕴。
想到这里,程菀小声抽泣起来:“爹爹,女儿一定是被人陷害的,爹爹您想,若是女儿真藏了这样东西,又怎么会敢来找爹爹?”
程蕴笑了笑,道:“五妹妹话里话外都在说自己被陷害,可是妹妹倒是说说究竟是谁要陷害你?”她收起笑,“五妹妹,敢做就要敢认。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认个错之后再悔改就行了。”
程菀此刻想撕了她那张嘴,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这件事她要是认下来还有何颜面可言?
她面上带着几分怆然,道:“我说了我是被陷害的,姐姐为何让我认错?”
程蕴讶异:“我这可是一番好意啊。方才妹妹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不能让我走上歪路。我便想着投桃报李。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该管管。”
投桃报李是这么用的吗?程菀恨恨地瞪着她。
程蕴被她的目光吓到了,往后瑟缩了一下,眼中涌现水雾:“妹妹为何要这样看我?妹妹刚才那番话都是为我着想,我是知道的,心里自是十分高兴,所以也就任由你们去搜院子了。可如今妹妹为何不肯收下我的好意?”
我看你高兴个屁!真是一通鬼话!
程菀觉得不能任由她说下去了,于是她面上带泪焦急地看向程峘:“爹爹……”
“行了!”程峘脸色依旧十分难看,“既是从你院子里搜出来的,十多双眼睛都瞧见了,你还要多说什么?”
“这几日你便待在院子里好好反思吧,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看望。”
“你那个丫鬟也不能留着了,回头找个牙婆子将她发卖了吧。”
程菀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不应该啊,程峘怎么会是这么个态度?
他不是应该替她将此事圆过去吗?为什么要罚她?还有她都说了她屋里没有这种东西了他为什么不信?
程菀觉得委屈极了。
程蕴捏了捏手指,心底冷笑。
高举轻放,真是便宜她了。
程蕴心中不虞,也就没了陪他们做戏的心情,起身道:“既然事情已了,女儿便先回去了。”
她又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程菀,叹口气:“妹妹这几日好好待在院子里,姐姐过几日再来看你。”
程蕴无视掉程菀怨毒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朱娘子,退出了书房。
之前中秋节往她房里放书的内鬼已经被周嬷嬷找了出来。
流紫在还没被父母卖掉的时候,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待她十分好,可后来男孩子年纪渐长,迷上了一个烟花女子。
这男人为了那个烟花女子掏光了家产,生活拮据,从而找上了流紫。
流紫有心想帮他,可她那些钱别人压根瞧不上眼。
如果这时候有人许她一大笔钱财但只要她做一件小事的话,想必她很难坚守自己内心的本分。
到底是金银财帛动人心啊。
当她想再一次往她房中放书的时候,这本书被她留了下来,之后藏进了流紫的房中。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而背叛自己的主子,这样的人可留不得。
程蕴原本想着,这件事情闹起来,这颗棋子可以顺势翘掉,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动摇到她身后的人。
如今看来,她的运气糟糕透了,辛苦谋划一番,却被人搅了局。
罢了,总能再找到机会。
程蕴踏出书房,一时间带着暖意的阳光铺天盖地地袭来,使她身上的寒意散了几分。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是从流紫屋中搜出来的书朱娘子却硬说是翠波屋中的?
还有那个翠波,她又是谁的人?为何会找流紫帮忙?
绿槐此时却有些后悔跟在程蕴身边的是她而不是清圆。
她是个嘴笨的,不及清圆说话讨喜,可现在姑娘看起来明显不怎么高兴。
她想了想,上前道:“姑娘,正好今儿个日头好,不如咱们去花园逛逛吧?听说那儿的山茶花开的正好。”
程蕴松开眉头,点头道:“也好。”
程峘站在窗前,望向外面那一丛翠绿茂密的竹子,有金色的阳光打在上面,使其光影交织。
这时起了风,吹动竹叶,让地面上的影子跟着一起晃动。
书房中只有他和一个跟了他十多年的管事。
“三姑娘每月多少月例?”
那管事长得慈祥,此时闻言,和气道:“三两银子。”
程峘手上拿着那个童子笔洗,目光晦涩。
三两的月例却送他一百钱的笔洗?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是可以物化的话,那么他这个父亲在程蕴眼中是真的不值钱。
其实程峘说错了,程蕴买下这笔洗的时候和店家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花了五十个钱买下了。
临走时店家那古怪的目光绿槐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程蕴看了眼眼前开得灿烂的山茶花,继而转首看向一旁装柱子的花匠。
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因为干活偷懒被你们掌柜知道了,所以辞退你了?”
冯义低着脑袋,双手垂着,干笑两声:“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恕罪。”
程蕴蹲下身子,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去拨弄山茶花瓣。
她漫不经心道:“你叫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
“和我娘什么关系?”
冯义放低声音,道:“我叫冯义,我们弟兄几个原是一群土匪,后来承蒙夫人所救,便留下来报恩。”
程蕴扯下一片花瓣,道:“我为何要信你?”
冯义道:“我们大哥说,姑娘信不信我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保证姑娘不被欺负就行了。”
不被欺负……吗?
程蕴望向他,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她的容貌因年纪尚小仍显稚嫩,此刻看起来,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当初在宝成寺,是你们大哥救了我吗?”
冯义见她似是信了,松了口气,话也跟着多了起来:“是啊是啊,我们大哥本想自己混进来的,可怕他会忍不住杀了程……”
杀了程?
程蕴笑了,这还是群有意思的土匪。
冯义手心冒出了汗,好险最后刹住了,不然要是面前这小姑娘听说他们大哥要杀了她父亲,会不会把他打个半死再扔出去?
看来不能再多说了。
程蕴看着他左移右闪的目光,心里的郁气渐渐散去。
她笑起来,失去的东西会有另一种形式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