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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

墨鲤深深皱眉,据他所知,国师之号始于一百年前的边陲西凉国,其国之人笃信佛教,西凉历代国师都是有德高僧,而高僧都是用法号的。

孟戚之名,显然不是僧人法号。

“距离前朝覆亡已有十五年,此人无事?”

“有人说见过他,也有人说他就早死了。”薛知县拈着胡须,沉着脸说,“老夫提起此人,只因为他是我所见过的,最神秘莫测的高手。”

“哦?”墨鲤有了兴致。

虽然他对争长论短、天下第一什么的没有兴趣,但是他化为人形后的身体是实实在在的,会感到饥饿,受伤也会疼痛。体内的灵力,用起来跟武功没太大区别,无非就是更好用一些,还能养人参逗狐狸抱大蛇。竹山县是个小地方,没什么武学高手,薛知县与秦老先生都是长者,墨鲤想找个对手都难。

薛知县见到墨鲤的表情,顿时皱眉。

“你不要大意了,孟戚此人,性情乖张,实力莫测。当年还曾有传言说他是鬼非人,每到圆月之夜,就要生食人心。当然这都是传言,二十二年前,老夫在太京蹉跎之时,曾经见过这位孟国师一面,至今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薛知县忍不住捧起茶盏,借着上面的热气温暖掌心。

“……遍体生寒,犹如在寒冬腊月坠入冻河冰窟。”

墨鲤若有所思,薛知县补了一句:“非是错觉,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受,老夫练的是偏门功法,走的是阴邪路子,年轻的时候急于求成,冰窟窿也不是没跳过。”

身体感觉到尖锐的刺痛,四肢很快麻木,发不出声音,意识模糊……

“是薛令君一人,还是?”

“都是这般。”薛知县沉声道,“当时有个等待吏部委任书的小官,直接吓昏了过去。孟戚从未入过江湖,故而天下间并没有关于他的传闻,秦老先生也不知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啊,那些没有名望的人,才最为可怕,只因危机都已被他们在事前无声无息地化解了,或者知道他们秘密的人都死了……”

墨鲤立刻收起了对这位神秘高手的好奇心。

他答应过老师与小糖,会平安回来,某些麻烦能不沾上,最好还是不去沾。

“在下心系山河大川,对他物别无兴趣,多谢薛令君指点。”

薛知县点了点头,又说:“前朝覆亡之后,孟国师就再无消息,有人说他死了,老夫并不相信。想要杀死这样的人,难如登天,而这样的人销声匿迹,却是再容易不过。”

这时,李师爷回来了。

他拿了一幅平州府的地图,地图十分详尽,连村落与集镇都有标注。

其实这张地图与相关的户籍册子属于官府的重要文书,不容许他人随意翻阅。不过竹山县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现在薛知县每年只象征性地送给州府一些税银钱粮,如果不是怕引来注意,他连这点钱都不会给。

天下大乱,诸侯并起,不服管辖的地方比比皆是。

即使没有战祸蔓延,也只是维持个表面状况。

竹山县既小又穷,朝廷不发俸禄,薛知县索性比照着前任知县交纳的税银,先扣下一半,再扣除自己与佐官的俸禄,剩下的这些爱要不要。州府若是来人,薛知县就带着差役下田种地,避而不见,见面也没好声气,总之一毛不拔。实际上竹山县这二十多年来,百姓日子好过了何止一倍。

竹山县的县衙平日里也不按照朝廷规章办事,否则库房怎么能说开就开?府衙县衙的库房的东西都是国家所有,即便救灾,没有申报没有批文,擅动是大罪,轻者免官重者流放。就连县志,也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除非身有功名,或是事迹被载于其上。

不过这些到了薛知县这里,全都不算事,因为他到竹山县之前,县衙库房里空得连老鼠都饿死了,县志更是无人编撰。

本地既无文人墨客,也没有沽名钓誉的乡绅,连县学都办不下去,前任知县像扔烫手山芋一样迅速交接了印信,忙不迭地走了,一天都不想多留。

除了知县,原本衙门里还有县丞、县尉两位佐官。

当时为了省钱粮,小县的县丞之职直接被取消,而县尉陈老太爷,一辈子都没等到调令,七十岁了还顶着这个官衔,现在索性在家养老,公务都丢给了秦捕快。

于是李师爷跟秦捕快,一个做着县丞的活,一个干着县尉的活。

李师爷铺开地图,说得头头是道。

墨鲤对照着记忆里走过的山路,发现歧懋山实在不算什么,它周边三百里也只是平州府西北一部分,再往下看,数条山脉横穿平州府南部。

“如果沿着歧懋山一直往西北走,就是蛮族的地盘了,穿过草原就是昆仑山。”

墨大夫心里一动,昆仑山自古就有仙人传说,记载也多。

“过平州府,往东是雍州,如果要去太京,必须要走这条路。”

“不用了,我打算去北方。”

墨鲤决定出关,这样往东可以去天山,那里有珍贵的草药,往北是昆仑,神怪志异多不胜数,路程虽然远了点,荒芜了些,但是胜在无人打扰。

“也好。”薛知县似乎早有预料,他笑道,“墨大夫在这里稍等片刻,老夫这就去给你开一张路引。”

说完就往书房去了,等他再回来时,手里不止有路引,还有一封信。

“老夫还有一事相托。”薛知县把信函放在桌上,笑眯眯地说,“老夫的女儿嫁在邻县,墨大夫也是见过的。如今大雪封山,人信不通,劳烦墨大夫绕路带个信。”

这不是什么难事,墨鲤应了。

等他接到路引一看,却愣住了,因为上面虽然是他的名字,但不是竹山县开出的路引。

“青州府?”

青州在东边,靠海的地方,距离竹山县怕不是有三千里路。

薛知县居然点头道:“没错,正是青州府的路引,府君的幕僚写得一手好字,还是我的同年,他的字迹我能模仿,就顺手用了。印章的事你不用担心,做得很逼真,挑不出错处。”

“……”

不,他纠结的不是这个。墨鲤认真地想了想,薛令君这是怕自己出去之后“惹到事”,连后患都提前解决了,免得有人追查他的来历。

“多谢薛令君提点,出门在外,能不用路引,在下尽量不用。”

翻城墙还能省掉城门税呢!

想到竹山县的太平光景,墨鲤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办法。

薛知县满意地摸着胡须问:“秦老先生祖籍青州,你会说青州话吧?”

墨鲤点了点头。

“不知墨大夫何日启程?”

“明晨。”

“县衙事务繁忙,明日就不特意相送了。李师爷,代老夫送客。”薛知县也没端茶盏,目送着墨鲤离开,直到二堂空无一人,他还摇头晃脑地琢磨着什么。

“总觉得他这趟出门,会出事。”

薛知县心生不祥预感,却又不像话本里那样有掐算的本领,不知道祸从何来,只能闷在心里。

他自言自语道:“秦逯也不知在想什么,他这徒弟,本事是够了,却与世俗格格不入。这世道不太平,怎么会不出事呢?不过……”

只要不遇到孟戚,就算有事也不会太凶险。

薛知县想着想着,又放下了心。

三日后,平州府麻县小河镇。

麻县附近也有座山,叫做鸡冠山,并不是因为它长得像鸡冠,而是鸡冠本来就像山。此地距离鸡毛山不算远,恰好又在鸡毛山的北边,从地图上看就是压在头顶,于是得了个鸡冠山的称呼。

鸡冠山下面有一条河,附近就是麻县最富庶的镇子。

这里可不像竹山县那么偏僻,河道连着一条水路,偶尔能看到商队。

今年特别冷,河面都被冰封住了,往日热闹的码头也看不到人影。

墨鲤站在镇口望了望,发现这镇子比竹山县城还要大一些,足足有三条街,房舍宅院也多,看来要找上一阵了。

说起薛知县的女儿,跟墨鲤外表差不多的年纪。

薛娘子的夫婿,正是竹山县那位县尉陈老太爷家的孙子。

陈县尉有六个儿子,孙子一大把,多得连陈老太爷自己都不记住。人口多了,吃饭的嘴也多,靠陈老太爷那点俸禄根本不够,成年的那些人就出门自力更生了,其中有个儿子就在麻县经商,娶亲生子。

薛娘子的夫婿陈重,就出自这家。

早年官宦子弟经商,都用仆人家丁的名头,商户实在不是个好名声,还影响子孙科举。

陈家就无所谓,反正这世道乱了,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事。

墨鲤见过薛娘子的夫婿,那是个浓眉虎目的大汉,一身的腱子肉,加上晒得黝黑的肤色,随便瞪下眼睛,能吓哭一街的小娃娃。

据说他爹娘曾经百般奔走,都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过来。结果去了竹山县探亲一趟,就被薛娘子看上了。

一对小儿女欢欢喜喜地传了两年信,薛知县一挥手把女儿嫁出去了。

这事让麻县跟竹山县都震动了,大家都想不明白,这个凶汉怎么就捞到了天上的馅饼。难道就因为门当户对?可陈老太爷的孙子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怎么就是这一个呢?

虽然乡野人家都希望闺女找个力气大能养家的男人,可陈小郎这样的就太离谱了,他那一巴掌没准都能把小娘子扇飞了。

墨鲤倒不觉得奇怪,反正在他眼里,人的高矮胖瘦,老病美丑都是那么回事。

自从薛娘子出嫁之后,墨鲤就没见过她了,麻县他也是第一次来。

远远的就听见有炮竹声响,一堆一堆的人围在某栋宅邸前,嚷着吉利话讨喜钱,宅子披红挂彩。

墨鲤还没走近,就看到宅子里出来一个人,街面瞬间一静,墨鲤趁机走了过去。

“咦,墨大夫?”

这人嗓门很亮,半条街都能听到。

正是薛娘子的夫婿陈重,他穿着缎面的袍子,脸上刮得干干净净,只是看起来非但不富贵,反而更吓人了,像是某个山寨里抢了员外衣裳穿的土匪头子。

“墨大夫怎么来了,正巧我妹妹今天出嫁,过来喝杯喜酒?”

墨鲤连忙推辞,说是来给薛娘子送信。

陈重哪里肯答应,拽着墨鲤就进了门,当初他跟薛娘子成亲的时候,人人都是一脸古怪的表情,只有墨鲤与薛知县面无异色。

“仓促上门,什么都贺礼都没有……”

“要什么贺礼,你又不认识我妹夫。”陈重转过头,拉住一个仆人说,“快去请夫人,就说她娘家有信来。”

那仆人唯唯诺诺,急忙拔腿跑了。

不知道为什么,墨鲤忽然想起薛知县提到的前朝国师孟戚。

要说吓人的本事,陈重也有,只不过陈重是真的长得凶。

墨鲤忍不住笑了,陈重开始吹嘘自家酿的女儿红,一定要墨鲤试试。

气氛正热闹,忽然门前传来一声巨响,只见陈宅的牌匾飞了进来,碎成了好几块。

紧跟着来了一群提着刀的兵丁,然后是个穿着六品武官服的男人,他眉目阴鸷,冷冷地望向陈重与墨鲤。

“你是薛珠的夫婿?”武官拔刀指着墨鲤。

陈重:“……”

墨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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