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陵县这场地动即使邻县也有伤亡,灾情迅速报到了平州府。
照理说事情应当立刻上报给朝廷同时请求中书省批文赈灾。
可是现在已经接近年关,快马报信往太京还得几天再往后数四五日就赶上各大衙门封笔封印的时候。
物资调派不齐就不说了谁会奉命去赈灾?
赶这个当儿报信不仅触皇帝的眉头还招朝廷里那些重臣的嫌一般都是压下不报等年后的至于理由说着荒谬听起来更荒谬谁不想好好过个年呢?
平州府确实想要压下不报,可是事情偏偏出在秋陵县。
秋陵县有什么?
荡寇将军刘澹,他在查司家金矿的事。
刘澹是皇帝信重的臣子这番前去自然是领了皇帝的命令。
要是皇帝关心金矿的事,大过年把锦衣卫指挥使找去,随口问刘将军那边查得怎么样了结果听到秋陵县发生地动死伤无数,平州府还没把灾情报上去!这倒霉会是谁?
于是平州知府二话没说,立刻写了奏章,快马加急报往太京。
中书省的张宰相先看到了奏章很是不悦,随后意识到了刘澹带来的影响齐朝有提防武将的习惯,平州多盗匪,秋陵县这会儿灾民多,如果荡寇将军脑子发昏,找到金矿后扯起反旗叛变了,陛下震怒追查,灾情不及时上报的事,中书省是不是有责任?
退一步说,就算刘澹对陛下忠心耿耿,可是秋陵县迟迟不得赈灾,这天寒地冻的,肯定要出乱子。刘澹要是写奏章来告状,压下了灾情的中书省必定首当其冲。
张宰相一琢磨,觉得这事很好,可以利用了对付政敌姜宰相。
张宰相立刻动用人手,把奏折混入一堆无用的折子里,偷梁换柱搁置一旁,给腰腿犯病临时回家的姜宰相挖了个大坑。
结果计谋刚开个头,就没了下文,因为姜宰相半道上回来了。
虽是一把年纪的老臣,但是记忆力过人,一看就知道桌上的奏章被动过了,他把那份奏章翻出之后,气得胡须直抖。
姜宰相不知道政敌会出什么招,索性来一招釜底抽薪,把秋陵县的灾情报上去了。
不出所料,皇帝大怒。
年关闹天灾,这是什么意思?说他得位不正?
好在姜宰相早有准备,他是私下禀告的,又做出一副关切刘澹的模样,说平州天寒地冻,秋陵县连一栋完好的屋子都没有,灾民尚且不说,刘将军不知如何了。
齐朝这位皇帝,最爱标榜自己与前朝的楚元帝不同,表面上对臣子很好,隔三差五就要赏赐大臣。
刘澹是救驾功臣,一个宽厚仁德的皇帝,显然不能放着这样的臣子有难而不去管,再说皇帝还记挂着秋陵县的金矿呢,各地动乱,国库空虚。
皇帝一想,觉得刘澹死了也可惜,当下派了锦衣卫秘密出京,又让陂南三县协助赈灾。姜宰相为皇帝写了旨意,秘密发出,只要京城里没人议论这场天灾,朝廷还是能过个好年的。
尽管刘澹伤重躺着不动,可他的存在,还是给秋陵县带来了转机。
腊月二十四,陂南县的赈灾米粮到了。
大锅熬粥,香味飘得很远。
墨鲤与孟戚动身准备启程,这些天他们帮着郑捕快从地窖里找了些吃食,可惜数量有限,还活着的人基本上是冻不死吃不饱,每天惶恐不安。
有几个伤势沉重的病患熬不过去,死了。
墨鲤进山没有找到草药,偶尔采到的几株看起来总有些异常,可是墨鲤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
就跟地窖挖出的粮食一样,吃起来有些怪。
墨大夫最初认为是粮食沾染了灰烬的缘故,再怎么清洗都有残余,后来闻到赈灾的米粥香味,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难道是水有问题?
墨鲤仔细看过,水没有毒,一切都很正常。
秋陵县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待得久了,墨鲤便感到一丝焦躁,想了半天,他觉得可能是水土不服。
龙脉站在别的龙脉地盘上,感到不适能叫什么?只有水土不服能够形容了!
孟戚看起来倒不像有事,或者说他因为患病的缘故,经常情绪不稳定,墨鲤也分不清孟戚的反常是不是“水土不服”。
这个疑问一直留到了今天,快要离开秋陵县了,墨鲤还是没能想通。
“大夫?”
“……你刚才说什么?”墨鲤回过神问。
“没什么,大夫可是腹中饥饿?”孟戚悠闲地打趣道,“我这里还有两片肉干。”
墨鲤这些天吃的东西很少很少,跟沙鼠差不多了,因粮食有限,大家都要省着点吃,孟戚便没有过多注意,毕竟他自己病情发作起来经常三餐不吃,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
大概靠深厚的内功吧!
楚巫一族真是充满了谜团。
孟戚隐晦地打量墨鲤的后背与腰。
这些天他总在想,楚巫祭神是要跳舞的,焚香祷祝,披散长发,甚至只穿一件单袍,胸膛袒露在外,赤足起舞……大夫也是这样吗?
大夫的腰,对男子来说,会不会有点细?
不过古书有记载,楚王好细腰,大概这是楚地人的特征?
孟戚选择性遗忘了平州在西北,墨鲤与楚人八竿子都打不着边。
“你太瘦了,还是多吃一些。”孟戚把肉干拿出来,硬塞给了墨鲤。
墨大夫有些莫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瘦吗?没有吧!
跟在他们身后的秋红:“……”
认识这两人有好些天了,秋红觉得他们相处时怎么看怎么古怪,或许是青楼里所见尽是酒色之徒的缘故,她不懂江湖人的相处之道。
秋红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墨鲤还帮她找到了合适的靴子,山路难行,到处都是想要投奔别处亲戚的灾民,还有运赈灾物资进来的推车。
秋红穿了男装,还用灰抹了脸。
她边走边啃馒头,动作幅度小,吃得很文雅,看起来像个书生。
这时山道上有一匹马惊了,撅着蹄子就往这边冲,人们惊得纷纷躲避,不等墨鲤上前,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男子抢上几步,单手就拽住了这匹疯马。
马还在不停地跳窜,折腾一会儿大约累了,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马主人随后追上来,对着那道士千恩万谢。
“这马怎地忽然发狂?”道士皱眉问。
“被地龙翻身给吓的,这些天好几次了,马匹骡子都不老实。”马主长吁短叹,摇头说,“现在的马不如从前,胆子忒小。”
旁边有人说:“这又不是军马,没吓死就很不错了。”
“可不是,当时马腿都陷进坑里了,还好我们住在乡下,要是住在县城附近,怕是命都没了。”马主随口骂了几句司家,就牵着马走了。
道士拍了拍袍子上的尘土,他继续向前走,恰好跟墨鲤与孟戚遇上。
或许武林高手之间当真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道士下意识地望向这边两人,神情疑惑。
“……”
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直直地盯着对方又显得很唐突。
墨鲤垂头、道士也低首行礼,然后就这么擦肩而过。
道士跟着运送粮食的推车,往秋陵县去了。
“单手拽住发狂的马,力气当真不小。”虽然孟戚这么说,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毕竟这事他也能办到。
“你怀疑他跟青乌老祖有关?”墨鲤直接问。
“或许吧,谁知道呢?”孟戚摸着下巴,沉思道,“既然叫青乌老祖,年纪想必不小了,刚才那人不过三十来岁,应该还没有到自称老祖的时候。如果他是青乌老祖派来的,对我们也太不上心了,竟然就这么走了。”
墨鲤:“……”
怎么上心?难道要直接动手?
墨鲤不由自主地思索起方才那人的实力,可惜时间太短,看不出深浅,只是观其人,太阳穴微鼓,神完气足,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带有强烈的剑意。
按理说,这样特征鲜明的剑客,应该在江湖上很有名气。
可是他俩对江湖之事一个是不了解,另一个干脆失忆。
能猜到,才是有鬼!
墨鲤越走越慢,他回头发现那人的步伐似乎也停顿了。
双方都来不及细想,猛地一个转身,都选择了施展出小擒拿手,打算以最小的动静制服对方。
“咦?”
墨鲤格挡了一招,正要迎上,却被孟戚抢了个先。
这几下兔起鹘落,旁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道士的对手已经从墨鲤换成了孟戚。
“你是何人?”
“尔等何人?”
两人都很克制,基本是见招拆招,气劲内敛,没有一丝波及到周围。
“……跟司家是什么关系?”
后半句话说得异口同声,两人蓦然住手,互相打量。